帝王心术,最是难猜。
简老太爷不知泰平帝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试探。
不论哪种,他都将以趋利避害为宗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阴了,风也大了,乌云伴着雷声,翻滚着从西边而来,又往东边去了。
“雷阵雨啊。”简老太爷眯着眼看了看天。
他忽然想起五月初二的那个雨天,当他被困在倾覆的车厢里,第一次感到无法掌控命运,等待阎王爷的最终裁决时,三丫头和她的人突然出现的心情。
——绝处逢生,大悲大喜。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然而真的死到临头,却又千般惦记,万般不舍。
他的儿孙,他的家,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百姓苍生,他喜欢的藏书和瓷器,乃至于那个目光短浅的老妻马氏……
这一切都还在。
只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家来了。
小丫头长大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多呆呆呢,就要替她张罗亲事了?
简老太爷摇摇头。
他简廉的孙女便是多留两年也一样有人抢着要。
真的不急。
“简老大人?”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
“嗯。”打定主意的简老太爷负着手,沿着回廊,往他日常办公的小院子去了。
刚到院门口,就见英国公同世子萧仕明从里面迎了出来。
“简老大人,萧某恭候多时了。”英国公加快步伐,遥遥拱手,“老大人一向可好?”
简老太爷还礼,道:“好好,劳国公爷记挂,国公爷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哈哈哈……”英国公大笑起来。
见人三分笑,是这位国公爷的最大特点。
萧仕明长相与他像了八分,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父子一笑,便能倾倒小半个朝野。
“晚辈见过简老大人。”萧仕明长揖一礼。
“呵呵……”简老太爷慈祥地笑了笑,“北城兵马司指挥,少年俊才,怎么样,做得还顺手吗?”
北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
萧仕明新官上任,是北城兵马司的第一把手,主要负责京城北城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囚犯、火禁,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等杂事。
萧仕明道:“多谢简
老大人垂问,顺手不敢说,晚辈还在学习,但定会竭尽全力。”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心气。请吧,二位里面请。”简老太爷一摆手,邀请两父子进了门。
三人在花厅落座。
聊了几句闲话后,英国公挑明了来意。
他是为萧仕明求亲的,对象便是简老太爷刚刚还想多留几日的简淡。
简老太爷有些头疼。
他夸萧仕明,那是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实际上,他不大欣赏萧仕明。
此子的名声他略有耳闻:华而不实,浪荡不羁。
绝不是孙女婿的好人选。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这桩婚事老夫现在答应不了。”
英国公瞥了一眼萧仕明,问道:“已经定亲了?还是……”
“定亲……倒还不曾。”简老太爷道,“只是睿王刚刚提过一次,老夫拒绝了。”
英国公笑道:“一家女,百家求。简三姑娘品格贵重,睿王也是好眼光呀。”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稍微等一等,以免睿王脸上不好看,简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老夫那孙女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老夫心疼她刚刚归家,还想多留些时日。”
英国公又是哈哈一笑,“简老大人,我朝姑娘大多在十二三相看亲事,简三姑娘已经迟了。”
英国公锲而不舍,让简老太爷有些头疼,“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国公爷也知道,睿王府后花园的那座高台拆几次,搭几次,有些事还是谨慎一些好。”
他这话就相当于挑明了——简家刚拒绝睿王,拒绝沈余之,不敢立刻给简淡定亲。
英国公也明白这个道理。
依着沈余之的脾气,就是皇上亲自指婚,简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远的不说,就说庆王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足以说明沈余之难缠。
萧家虽说不怕,但的确棘手。
父子俩告辞去了。
简老太爷亲自送到门口。
雨已经落下来了,稀稀疏疏的,雨滴砸在地上,带起一股股细小的烟尘。
他又想起那天的刺客来了。
对方武艺并不高,所以他的随从才坚持了许久。
从这一点来看,刺客不大可能是拱卫司的人,也不像经常训
练的士兵。
那么,会不会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一个兵马司指挥掌管百十号兵丁,在京城不起眼,行事也颇为便宜。
……
雨下大了。
沈余之被雨打瓦片的声音惊醒。
他起身下床,慢慢踱到回廊下,自语道:“有连绵的雨声作伴,做出的瓷器想必比平常更有韵味吧。小笨蛋会不会以此为灵感,画一幅名曰听雨的图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