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有多少睡意,心里头五味杂陈,直到天色接近破晓,温钰才从帐篷里出来缓口气。已经很多天不再孤夜难眠,可一想到重遇故人,失眠的病症就很容易复发。
温钰双目微阖,身体缓缓倾在一侧木桩,周围鸟鸣山幽。
寂静中,一个娇柔动容的女声,穿透山林春木,呼唤而来。
“父亲,父亲!”
温钰眉心微动,转眼见郑懋从帐篷中跑了出来,揽裙快步疾行而去,一把将郑姑娘抱进怀里,几乎控制不住地噎噎欲泣。
而那个多日来让温钰提心吊胆的身影,终于也在晨风鼓动中现了身。
如他所见,呼延晏还是雄风巍巍的模样,一袭赭棕色铠甲,赤金镶边的羊皮头盔,威武不减当年。
两人相视沉默,一言不发。
很快这丝尴尬在朱嵇的苍然涕下得到短暂的缓解,“老臣救驾来迟,烦请太子殿下恕罪。”
朱嵇伏在他膝痛哭,浑身一抽一迭。
疾风似的匍匐,惊动温钰急忙搭了手,“朱太傅,您快请起来!”
朱嵇满含热泪,一时起不来身,“老臣终于见到您了,您、您这一路受苦了!”
温钰轻轻抚摸着朱嵇僵硬的肩膀,一时前尘翻涌而上,自他倒台后,凡是跟呼延氏有牵扯的,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哪怕朱嵇功绩卓勋,也难逃被被幽禁的罪责。
想曾经,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老儒士,如今发鬓微霜,瘦削孱羸,仿佛一把枯萎的朽竹,早已失了昔日的光彩。
师徒相见,总是心绪难耐。呼延晏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到底忍不得邀功一二,“我在来的路上恰好遇见了朱太傅,知道朱太傅对你有授业之恩,这才将人捎带了过来。”
温钰留了心,却不欲跟呼延晏谈,只看着朱嵇,“太傅授我诗书论策,又对我照拂有加,能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
朱嵇掖了掖泪,“太子这番说辞,实在让老臣愧不敢当……”他重新酝酿情绪,“实不相瞒,此番快马前来,是有件要事需向公子传达。”
温钰微微宁眉。
“张太夫人……没了!”朱嵇喉骨上下打滑,一字一句说:“我们在季平遇到了阙氏的伏击,乱箭阵中张太夫人被刺身亡!”
朱嵇擦了擦冷汗,从怀里掏出一块赤金令牌交在温钰的手上,“这是阙氏皇城司的令牌,您看一看。”
风吹无声,林中乌鸦飞离枝头。
温钰苍然抬头,那一刻静止是他唯一的状态,“死了?”
朱嵇默声半刻,才说:“这原是阙氏丧心病狂的恶行,即便咱们有营救不善之责,但阙氏已然难辞其咎,中山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该知道,弑亲之仇与救恩之恩孰重孰轻,咱们没得选。”
这个道理,温钰自然明白。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阙氏这一刀下去,是彻底把自己推向了狠毒不仁的境地。可冥冥中他却有种错觉,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按部就班,精细得像是被人计算过,然后等待着他亲自验证。
是意外吗?这真的是意外吗?
温钰握拳不语,默默看向身后。
呼延晏旋起鹰眸,“依老夫看,朱太傅就是想得太笼统,咱们是失了张太夫人这个人情,但不是也坐实了阙氏杀害张太夫人事实。咱们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这要有这个结果,何关她是死是活呢。只要中山王肯出兵这就成了!”
他的话阴鸷狠厉,像地狱的阴风,一层层刮在肉身之上。
温钰按捺住心思,先搀起人来,“太傅您年纪大了,身子要紧,地上凉。”说罢他递了管彤一眼。
朱嵇被四手搀着,才勉按着久行冻疮的膝盖缓缓起了身,由管彤搀着到一旁休息。
呼延晏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风度,嘘寒问暖道:“这些年公子还好吗?”
温钰神色从容,“如舅父所见,现在活着便是不错。”
“我看着你比以前清瘦了,人也憔悴了。”呼延晏微觑眸子,“都是你那无情的父亲和兄弟,竟这样折磨你,全然不顾呼延家一丝情面,怎么说,你母亲也是皇后,你也是嫡子之身呐。”
高傲的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又冒出的阴恻恻的声音,“不过好在那老天有眼,让阙氏杀了嘉靖那个草包,正好让他们变成乱臣贼子,公子你才师出有名,尽可煽动正义之师讨伐乱党!咱们呼延家的声明,全靠公子您了!”
温钰看在眼里,心底隔阂更深了一层,“没想到时过境迁,舅父还是和从前一样,意气风发。”
呼延晏听了便笑,“咱们呼延家的人,宁可不要命也不能丢了血性。公子正是留着呼延家的血,才有着一股不屈不服的钢铁意志熬到现在。”
温钰周旋道:“舅父应该感谢天意眷顾,不过顺时易变罢了。”
他腆脸大笑,震了震温钰的臂膀,“那是我的公子,您可是最顺应天命的,咱们徐徐图之,不打紧,舅舅帮你。”
移时他微微挑眉,那朝升的太阳映在他眼里,像一抹凄厉的血红色,昏天黑地的袭来,“这一道,我也带来不少人,其中郑家的就在,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郑家千金曾和你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