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天是碧清的,没有一丝云彩,仿佛海水倒扣在了头顶,随时会倾泻而下似的,不同于宫中的诡谲暗涌。然在离皇宫西北角的南阳王府,亦是此时最混沌的去处。
骤然失宠,大权被夺,母妃惨死,一桩桩一件过去,回头再看,他的势力竟从往前的充盈浩大,零落到只剩骁骑营这一点点兵力,然还不知道皇帝的余怒,何时会把这点权也收走。
救无可救的结局,除了用烈酒麻痹意识,已然不知何种才能消除自己的痛苦。
然酒意还为绝,他身边的不为就已有些难耐,上前劝解道:“陛下只是让您思过,可您何至于这般安静,天天借酒消愁有什么用,秦王掌势已有大半个月了,陛下及朝臣全是赞颂之语,什么上马能战下马能治,难道您就坐以待毙,不想个法子反击么?”
南阳王听了只是骇笑,“怎么反击?”不觉间呼吸越来越急促,“被关在府里这些月,我仔细盘算了手里能用的人,六部……居然已经没有我的势力了,田曹部的徐敬惠、度支部的方奇龄、还有吏部的周解颐都是刘温钰的人,五兵部新任侍郎游存勖不站队,送了多少回礼了还不是打自己的脸,而左民部一直效力于临海王……”
他的神思似乎有些飘远,已然枉然到了极致,“我现在连临海王都不如,还能怎么样?”
不为皱紧眉头说不,扯着他的一块袍角,“当年呼延皇后被废,端慧太子惨遭牵连,以质子之身流放到柔然,恩宠全无,地位也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庶民。可殿下您如今还是亲王之身,在朝中还有一定势力,还有骁骑营在手,难道不比他当年好上太多?何况贼子奸诈,也实在怪不得您。”
说到贼子,不觉冷冷呵笑一声。
“探破数桩诡案的奇才,邹忌平真是不负圣名。”他眼神骤然一凛,眼中有锋芒聚起:“邹忌平他入京前,您是什么情形,刘温钰是什么情形,现在一年多过去了,到底是谁如得神助,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南阳王的唇边含了一丝犹疑:“其实在那次刘温钰去南园后,我确实觉得邹忌平叛变了。可是……邹忌平毕竟立了不少功劳,曾经替我铲除了昔日的度支部尚书朝承佑,拔掉了我眼中之刺。”
“可最后度支部位子还不是给了方奇龄?”不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逐字逐句分析道:“何况拔出朝承佑的是否是邹忌平也还未必,他只是言语上与您坦白,您可曾见他做过一分呢?倘若不是他主动承认,恐怕在季淮春一案过后,您早就怀疑当时的济阴王府了吧!”
南阳王骤然脸上的皱纹一蹙,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他是怀疑过济阴王不假,只不过是因邹忌平的劝诫而移平了,再者也是他轻敌的原因,哪怕就在一个月前,他已然觉得刘温钰不足眼看,没想到现实给了他狠狠一锤。
不为继续道:“刘温钰心思之深,如今可以见得,就连他的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然淑妃主子怎会……巫蛊之变实在是疑窦太多。”
曾经怀疑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一桩一件的错信刻在骨子里,那种恨到要扬灰的心,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用力一掌拍下,呵斥道:“该死!石氏那么卑贱,不过一个商贾妇人,却像揉不烂的棉花一样,愣是靠着皇后的恩宠站稳了脚跟,不是她跟陈惜君那个老妇早有预谋,我母亲怎么会死。现在想想……只怕连清河公主一事,也少不得那两个贼妇作祟!”
不为按一按怒气,冷道:“既然知道目标,那殿下更不能再一蹶不振了。”
南阳王衔着一丝恨意,然而涌到唇边的叹息如伶仃的雾水:“现在襄国来朝就在眼前,谈判结束后,要到明年二月才是春选,等到那批人才进了朝廷,秦王早就将地盘暖热了。孤……一点契机都没有。”
不为屏息片刻,慢里斯条道:“契机?不为目光短浅,暂时也未看到。不过……不为却能为殿下找到一位绝佳的好帮手。”
南阳王心下微微一动,“谁?”
他道:“杨思权。”
顿时大震:“杨思权……可他不是临海王的人么?”
不为却不以为然,“殿下之所以以为是,不是仅从邹忌平口中听闻?奴才斗胆到天牢里一探,杨思权说他从未与临海王结识过一分,只怕是邹忌平的鹬蚌相争之计。”说着,他狠乜了眼睛,“既然已到穷巷,殿下……不若釜底抽薪,拼他个你死我活!”
南阳王微一沉思,几乎倒吸一口冷气,怔怔看着他,不语未言便将眼珠转向了窗外。
细雨纷飞时,一场秋月一场凉。随着落叶的萧瑟,长安城中的百姓由添了一重秋衣,而襄国使臣的团队,也在乱红素黄的枫叶荻花时,驻扎进国宾馆。
但是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让皇帝即可召见,除了想搓一搓锐气之外,便是自皇后因巫蛊一事身体越发不消,皇帝也越发相信鬼力乱神乃至天象之说,前不久钦天监谏言“危月燕冲月,预示中宫大祸将至,应退居西向而避灾”,因而帝后便转挪到了长安最西的温泉行宫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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