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这时间和精力赶来沪州,电话里确认手术风险,留个录音,到时候风险书让他妈自己签字就行。
尽管程序上不那么正规,院内颇有异议,但念着秦慈岩的威信,一切还是进行下去了。住院,调理,术前沟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终于到了开刀的日子。
医生再一次和那个孤独的女人确认手术风险,告知她肿瘤位置生得十分凶恶,如果不做手术存活期预计只剩三个月,但做手术要面临的危险也是巨大的,手术如果失败,可能会有抢救不过来的风险。
“那我想再打个电话,好不好?”
女人躺在病床上有些胆怯地问道。
手机递过去了,女人哆嗦地按了一串号码,想要在进生死门之前和儿子再说两句话。
但是嘟嘟嘟的漫长等待音过后,答复她的,只是和昨日一模一样冰冷的机械音。
易北海嗜赌,一赌起来昏天地暗,是断不会有闲暇去接老母来的电话的。
女人最后缓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眼睛湿漉漉地,抽着鼻子笑了笑:“谢谢医生了。那个……”
“什么?”
女人踟蹰着,看得出她很纠结,似乎是赧于出口。
负责术前准备工作的小医生温柔道:“阿姨,您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没事的。”
女人就有些畏惧似的,问了句:“痛不痛啊?”
“嗯?”
“手术啊,痛不痛啊?”女人问这句话时,脸也臊红了,薄薄血色从蜡黄色的皮肤底下挣扎着探出来。
“哦。”小医生反应过来,笑着宽慰她,“不疼的,阿姨,会有麻醉,就是能让你暂时昏睡过去的药,一点痛苦都没有,等你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女人听着小医生温柔的描述,眼里竟多少溢出了一些类似于“憧憬”的情绪。
一点痛苦也没有啊……
她被推入手术间时,望着医院走廊上方洁白的天花板,还有簇在她身边全副武装的护士与医生,她脑中仍然想着最后听到的这句话,枯朽的唇角隐约勾出了一点点卑弱的笑痕。
给她主刀的医生是秦慈岩,秦慈岩年事已高,那一天他已经上了三台大手术,自己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但这台手术确实太难,他必须亲自操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绿色的防护衣下,老医生的汗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镊子。”
“纱棉。”
“再递两块纱棉。”
……
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但浑身肌肉是绷紧的,关键时候总是眼睛一眨也不眨。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二助,二助在拿手术盘的时候发现了老师的身子有些微的打摆。
医生是医生,但医生有的时候,同样也是病人。
在二助紧张地望着秦慈岩的时候,秦慈岩也意识到自己不行了。他慢慢地把手上不能暂停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做完,然后以尽量不引起人恐慌的镇定声音说:“我眼前看不清东西了,一阵一阵的眩晕。”
他说着退了两步,想再讲些什么,但眼已一黑,他往后倒了下去……
这是秦慈岩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有高血脂,颈侧有严重血栓,因此常犯头疼恶心,却从没有到晕眩昏迷的地步。
医院里类似意外很少发生,但并非没有先例。规培时医生们也早就被清楚地教过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手术当怎样由剩余的医生来通力完成。只是女人的肿瘤位置长得实在太险恶,哪怕后来的医生们倾尽全力,手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母亲不在了。
儿子倒是忽然变得十分孝顺,他不得不孝顺,他每月都眼巴巴地盼着当妈的那一点微薄的补助,更何况她死了,他的保姆、厨师、佣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易北海如坠地狱,怎么也不能接受。
思前想后,自然是医生们的不对。
他们一定是贪他母亲口袋里的最后一点儿钱,所以才忽悠她开刀住院。
补助?减免?
天上哪里会掉这样的馅饼,他们一定是嫌在她身上赚的钱不够多,想着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拿来做免费的医学试验,所以骗他那可怜的,孤苦伶仃漂泊在异乡求医的老母亲,来做他们刀下的冤死鬼。
易北海越想越确信,他躺在床上,外头是漆黑的长夜,小村庄夜枭怪叫如笑,在他脑内不断盘旋成仇恨的漩涡,将他整个人裹挟进去。
第二日,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无钱再赌、四处欠债的易北海摸出了家里生锈的一把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戗亮了,包进厚厚的脏垫布里。
然后,他去村口的小店威胁店主给了他店里所有的现金,踏上了前往沪州的路……
几天后,易北海杀医事件犹如一声巨雷,炸痛了整个国家的心脏。
媒体上,平台上,充斥着对事件的震惊,对罪犯的愤怒,对秦慈岩的缅怀。
但渐渐地,一些滑蛇毒蝎就借着乱象出洞了。
“秦慈岩是否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医者仁心,悲天悯人?”
“易北海母亲之死确实存疑。”
“易北海是值得同情的,他和母亲生活得一直很穷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