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那后来呢。”
“后来?”段闻淡淡笑了笑,“他和她不一样。我母亲深情,他却早早地腻了她。”
“她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段闻提到自己的生母时,神情依然很平静,好像在提一个无关痛痒的对象似的,“我母亲遗传了太婆——也就是段璀珍的头脑。她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沪大。按太婆的说法,她原本会有无量的科研前途,可惜在大学里,她遇到了我父亲,陷入了情网。”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太婆的激烈反对,太婆希望她能有远一点的视野,不要拘泥于个人的小情小爱之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俗人就是被所谓的爱情、友情、亲情分走了时间,因而未能达到能力的高峰。我太婆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她的,她也一直以此为信条,直到爱情冲昏了她聪明的头脑。”段闻悠悠地,“她成了多巴胺的俘虏。”
“太婆为了栽培她,付出了很多心血,而她最终却选择了要去为了一个男人去做家庭主妇,这令太婆非常生气。她告诉我母亲,如果这就是她的格局,那么迟早有一天,她会后悔的。我母亲这个人性格很倔强,太婆越是这么说,她越是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在这一次对话之后,她们彻底分道扬镳,太婆逐走了我母亲,而我母亲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父亲。”
段闻接着说:“她原本可以是一棵树的,但是她偏偏选择做了一株藤。我父亲或许向往的是那种势均力敌的婚姻,又或许是天性就不安定,总而言之,他在婚后很快就厌倦了和我母亲的那种生活。”
“他倒是没有出轨,守着一个世俗的底线,然而目光和心都不在我母亲身上了,他没完没了地应酬,参与大大小小的酒局,把生活上的琐事全部丢给妻子,妻子对于他而言成了一个24小时的保姆,而且还是不用支付薪资的那种。但拿到外面去评说,在当时那个社会环境下,谁都不会觉得我父亲有什么过错。他能养家赚钱,能管得好自己不找情妇,已然算是个优秀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内,哪怕在许多女人看来也是无可挑剔的。至于爱情和沟通,那种东西虚无又缥缈,说出去只会引得那些织着毛衣洗着菜的主妇们发笑。母亲觉得这个家不再像家,而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可她却连一个能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找不到。”
“热带鱼在北极是活不下去的。我母亲与周围的主妇们格格不入,她成了一座孤岛,每天都活得空虚而孤独。她想再回大学念书,但已经不可能了……最终我母亲得了重度抑郁症,在郁郁寡欢中离开了人世。”
谢清呈:“……你没有给她过任何的鼓励吗?”
没成想,段闻竟然笑了。
他非常地淡漠:“鼓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有感情,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纷争,蝼蚁般的人命是毫无存在的必要的——这是太婆从小告诉我的道理。”
“是的。”看到谢清呈意外的眼神,段闻道,“太婆消失在了我母亲的生命中,直到她死,她们都再也没有见过面。但实际上,从我记事开始,只要我母亲不在家,太婆就随时可能会出现,我母亲回来了她又消失。我们像是在玩某种守秘游戏,我知道我母亲一定觉察到了这一点,有一次我无意说漏过嘴,我说了一句太婆常说的话——‘物竞天择,没有任何一个物种是不可以被替代的’,她看我时的那种眼神……就像见了鬼一样恐惧。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段闻道:“太婆之于一个寻常家庭主妇,就像天神之于凡人,完全碾压。太婆做的每一件事,我母亲她哪怕知道也防患不了。”
“就这样,我表面上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成长,但事实上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太婆让我在别的孩子都还沉浸在那些愚昧的启蒙游戏中时,就接触到了真正的科研,我在他们还没有学会乘法口诀表时,就学会了阴谋算计,我在还没有学得很多社会经验时,就已经学会了掌握野心。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帮她完善组织,研究药物,网罗财富,探寻人才。”
他的声音犹如蛛丝,编织着当年的脉络,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比香烟的烟霭更淡。
“做这些事情其实不难。只要这世界上有需求,有疾病,有俗人的爱恨……我们就永远不缺合作者。他们可以是政府高官,可以是知识分子,可以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可以是贩夫走卒……感情是一个人身上无形的丝线,任何一个割舍不了感情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傀儡。”
谢清呈:“……比如卓娅吗。”
“你该不会是同情她了吧。”
“我只是觉得你们远比贺予疯得多。”谢清呈道,“你博览群书,应该听说过一句箴言——能感受痛苦,说明你还活着,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才说明你是个人。段闻……”
他甚至没有再叫他陈黎生。
“段璀珍教你那些东西,是完完全全地在让你灭绝人性。她这样她就希望你也是这样……可你们这个样子,哪怕建立了曼德拉元宇宙,获得了统治者的地位和思维永生的能力又能怎么样?你算是活着吗?你还算是活人吗?”
烟盒里还剩最后两支烟了,段闻将它们敲出来,一支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