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裴萧元从幼时出长安至今,再不曾回来过。近年京中涌出的一些新人物,他或许所知有限,但宦官袁值,还是知晓几分的。 如今的司宫台里,他是内侍之首。 近几年国无大事,传圣人因当年平乱作战留下的旧伤复发,龙体欠安,渐渐专注问道之事,朝会也从乾德初的两日一朝改为三日、五日、十日,乃至如今常常半月也难得一次。平常的朝事全由各处统合到三省宰相处,交司宫台呈上,圣人阅毕,再由司宫台下发。有时官员为见皇帝一面,也只能通过袁值转达。如此一来,渐渐地,百官当中的厚颜之辈也开始随阉人唤他叫做小阿爷了,其焰之盛,可见一斑。 而关于此人的发家来历,也颇为传奇。传他早年从事宫台里的营缮之事,虽精明能干,但始终籍籍无名。后来也是他的时运到了,圣人为得一焚修祝厘的清心之所,拟造紫云宫,朝堂一片反对,他却伺机毛遂自荐,得到机会,终于得以施展所长,不但在短时内完工,将紫云宫修得美轮美奂,还想方设法简省预算,度支得当,拆一些废弃的旧殿取用梁柱。最后宫成,所费全部出自内府,没有用到户部半个铜钱,叫原本对此事颇有微词的大臣也是无话可说。就此他得以在圣人面前露脸,很快飞黄腾达,成了宫台内的“小阿爷”。 这个时间,这个宦官忽然出宫来此,裴萧元确实没有想到。 “袁内侍还在等着裴郎君。” 隔着门,裴萧元也听出驿丞的嗓音在微微发抖,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极大的恐惧。 裴萧元按下心中泛出的疑虑,翻身下榻,很快穿衣完毕,开门而出。 驿丞托举火烛还站在门口,样子看起来好像撞到了凶煞,脸色灰败,额头水涔涔地布着冷汗,看见裴萧元开了门,目中露出哀祈之色,竟然噗通一声下跪,低声求饶:“恳请裴郎君救命!” 裴萧元正要叫他起身问缘由,驿丞又怕被人瞧见似的,什么也没说了,只朝他重重叩了一个头,随即从地上飞快地爬起身,一言不发低头引着他前行。 裴萧元满腹疑窦。又发现走的不是他晚间入驿的路,而是从后门出了官驿。往前再半里地,一片林子旁,立着几个手举火杖的宫卫,火光烁跃,照出中间一人,赭褐宫袍,腰束黑带,年三十左右,双颊削瘦,鼻高而挺,面若刀刻,目光被近旁的几支火杖映得灼灼发亮,模样显得极是干练。 此人应当就是司宫台执事内侍袁值了。 裴萧元走到近前,停了步。 袁值地位虽然特殊,却是宦官,属内侍省,并非流内官员的上司,所以他也没行拜礼,只按时人初次见面的惯常,行中揖为礼。 “听闻袁执事到来,方才未能出迎,还望见谅。” 对方借着周围火杖的光,略略打量了眼裴萧元,唇畔露出笑意,还了一礼:“你便是裴骑尉?闻名已久,今日才得以相见,果然是名门子弟,一表人才,不必和我客气!你长途而来,跋涉辛苦,我特意吩咐过 这里的人, 若是接到, 务必好好招待,他们却这样轻慢于你,是我袁值的过。” 一旁的驿丞噤若寒蝉,不顾地面泥泞,整个人跪趴了下去,连半个辩白的字也不敢出口,如待宰的一头牲口。 裴萧元此时也已明白,为什么这驿丞刚才会有那样的反常举止。 近旁不远处的一个水坑里,还趴着个人,下身被扒得精光,腚和大腿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烂肉,看起来像是刚受过狼牙棒刑,人一动不动,应当已经昏死过去了,血水从他身上的烂肉里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染得整个坑里的污水都见红了。 虽然这人脸的大部分都浸泡在泥水当中,但也不难辨认,就是今夜曾接待过裴萧元的那个驿卒。再不令他脱离泥水,恐怕很快就将淹死在这个污水坑里。 裴萧元走到坑旁,俯身下去,五指攥住驿卒上衣后领,一提,便将软若烂泥的整个人从坑下提了出来,搁到一旁的地上。 “不过一小卒,何必和他们计较。袁执事的心意,裴某领了。” “听到了?看门都看不好,若非看在裴骑尉的面上,留你们何用?” 袁值眼角余光扫过驿丞,冷冷道了一句。 这驿丞姓胡,此前早早得过提醒,若是接到裴萧元入驿,第一时间送出消息。 按常理而言,从甘凉方向来的人,走的都是西边的开远门。长乐驿在东,接到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既然得到过吩咐,这驿丞也不敢怠慢,之前一直在暗中留意,始终不见人来,眼看最后时日已到,以为人已直接入京,或者走了别的门,一时松懈了下来。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正主竟在今夜才到,走的还是他这个方向。恰好今夜值夜的驿卒又不知内情,等驿丞从登记的名册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