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暂请留步。袁内侍刚到不久,正在御前听用。” 燕居殿中,数支巨烛正在燃烧,曜曜放光。皇帝身着中衣,外面松松披了件灰色常袍,显是已是入睡,又起身出来了,此刻他背靠着隐囊坐在案后,就着烛火,低头翻着一本不知是甚的册子,速度极快,几下翻完,将册子丢到案上,指节敲了敲册页上的一段空白。 “七月十三白天,他去城南果园探望旧户。夜,和公主一道,照朕吩咐,不叫人盯梢,过程留白无妨。接下来的盂兰盆夜呢?为何也是留白?难不成又是公主和他在一起了?” “不止这一次!此前便有多次了,你没有给朕看好,送来都是留白!你半夜将朕扰起,朕还道你有了什么大事,就是为了叫朕看这个?” 皇帝的语气听去虽然还算平淡,但质问之意,也是显而易见。 “李延行踪隐秘,如地虫藏身,隐匿头尾,找不到也就算了,朕不怪。裴萧元呢?他可是个大活人!每天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走动的。到底是裴家子太过狡猾,还是你袁值无能?养那么多人,叫你盯个人,你都办不好事!” 袁值遭皇帝训斥,神色暗含几分惭意,下跪请罪:“陛下责备的是,是奴无能。只是裴萧元也确实善于匿踪。听闻他少年刚从军的时候,最早是在斥候营里摸爬滚打的,想必便 是那时习得的脱身之术,非一般人能够应对。加上奴怕被他察觉万一泄露了身份,不敢叫人靠得太近,故几次跟丢,辜负陛下信任。” 皇帝视线落到案头烛火上,眉头微皱,慢慢道:“盂兰盆夜,整个大半夜,他不知所踪,将近天明才回寺。他会去哪里,做了何事?有无可能,就是去了东市或是西市?那里是个和人见面谋事的好地方。” 袁值自知失职,地上起来后,低头以对。 皇帝出神片刻,忽然又问:“今夜这边动静如何?” “今夜有司各司其职,各处忙而不乱。公主回归之事,陛下也尽管放心,老阿爷和宗正那边已经准备周全,奴也在全力听用。只不过,奴这里另有一事,方才斗胆惊扰陛下安眠,也是为了此事。” “何事?” “奴方才收到手下人的通报。裴家子今夜原本随韩克让在朱雀台。戌时末,众人散后,他不走,独自出营,往北走去。而在陛下今夜大驾抵达之后不久,约戌时一刻,他曾下山,和一名满面须髥的面生人碰头,对方不是此行随驾之人,也不知是何来历。那人与他短暂见面过后,沿青龙河北去,入了一片野树林,随后消失不见。手下人疑心他是要和那人再次碰面,故一路跟随。没想到……” 袁值顿了一下,“没想到公主也跟了上来,好像也是去找他的。手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暂时退回,将事禀到奴这里——” 随着袁值讲述,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抄起案上他方翻过的册子,啪一声,投掷于地。 袁值一惊,望向皇帝,听他含怒道:“你上当了!” “他去见的人,姓何名晋,是裴冀派来苍山,叫他代替向朕谢恩的!” 袁值怔了一怔。 他本也是极聪明的人,略一想,顿悟:“莫非是裴萧元已觉察监视,今晚借何晋来的机会,故弄玄虚,想把奴的人引出来?” 皇帝寒声道:“你才明白?” 袁值一时羞惭交加。 从裴萧元入京的第一夜,他将人接入皇宫夜见开始,便奉皇帝命,对其进行监视,尤其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不能遗漏。 并且,还有一点,绝不能叫他知道,此为皇帝授意。 然而执行起来,实际颇多艰难。袁值也有一种感觉,裴萧元应当已经知道他在受着监视了。倘若再令皇帝意图暴露,那么自己便真万死不辞。 苍山夏夜凉爽,行宫夜寝,体寒之人,甚至还需盖一薄被。然而此刻,他却热汗暗沁,急忙再次跪叩,乞罪:“是奴无能,误了陛下大事,请陛下降罪!” 出乎意料,皇帝竟未大发雷霆,反而淡淡道:“也怨不得你。朕知你尽力了。是裴家子太过狡猾。” 皇帝的答复令袁值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所想。谢恩过后,他迟疑道:“奴愚钝,请陛下明示,往后该当如何?他既有所察觉,是否将人暂时撤去?” 皇帝沉默,稍顷,冷冷地道:“不撤。从前如何,往后也是如 何。” “♚()♚” “遵旨。”袁值领命退到殿门后,匆匆要出,撞见殿门口立着一人,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一怔,反应过来,急忙后退了几步,下拜如仪:“见过公主!” 絮雨绕开袁值,快步转入。 皇帝仰面歪着身体,正闭目靠在榻上。他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