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阵阵寒风穿廊而过,有时拍动绮窗,便发出如夜雪敲窗似的簌簌的寒微之声。 屋中灯花哔啵,间或夹杂几下清脆的棋枰落子之声。 冬夜是如此枯静而漫长。钟漏里藏的夜辰,似屋隅处香炉里的烟,自炉腹内喷吐而出,散尽,又继续涌出,袅袅不绝,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絮雨坐在坐榻之上,自己轮流投骰执子,断断续续,已是走完了两盘双陆棋。 此前在宫中的每个夜晚,她是片刻也难得闲暇的,忽然回到这里,整个人似骤然全部放了空,在等待中,慢慢地,生出几分心绪不宁之感。 走棋起初只为消磨夜时罢了,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又一次开棋之后,也不知是如何起的头,她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有个不具形状也不知是为何的混沌对手和她互为博弈,赌注便是她心中的所盼。 倘若她能赢下这一局,那么,纵然她早便知道,世情容易变幻,欢情总最薄恶,一切也都将无施不宜。她心中的暗望,最后必能成真。 她怎不知自己这忽起的念头是神怪而可笑的,然而一旦涌出,便再也驱之不去。带着几分迟疑,又几分自嘲,她将白玉雕的马头棋子一只只摆好,再将那隐喻着混沌对手的玳瑁青马也归了位。她抛出的骰子轻灵地滚在白牙绿角饰的紫檀硬木棋桌上。 那是她内心最底处的从不曾对人言的最为隐秘的忧思。平日便是连她自己,也不愿、不会去想。但在这样一个等待的寂静的冬夜里,它悄然浮上了她的心头,再也捺不下去。 在骰子发出的清脆而悦耳的滚撞声里,她莽撞地开始了一场关于它的结局的赌博。 不过一局棋而已,不能真的左右吉凶,即便白马输了,也是无关紧要。这仅仅只是她用来消磨长夜的一个游戏。她这样和自己说。 然而她终究不再似起初那样漫不经心,可以一边走棋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以致于数次误将夜风吹动枯枝之声当作是归人的脚步声近。她变得专注,每一次投骰都是谨慎的,经过算计的,盼望所得的骰数能如人所想。 今夜运气似乎不大好。一半走完,青色陆子已明显占据了上风。玳瑁马头们在烛火的光映中熠熠生辉,向着半月形的城门奏凯而去。 一种犹如谶纬般的不祥之感爬满了她的心头。 她变得踌躇,投骰越来越慢。在玳瑁子再向着城门前进几分之后,战机再一次轮换到了白玉子的一边,而她望着棋盘,深深陷了进去,指久久地拈定了骰,一动不动,竟有些不敢继续。 她是如此凝神,以致于一股冷风拂过她身后那面珠帘,钻入寝屋深处,曳得烛影摇晃不已,亦是没有半分觉察,直到她终于投下了骰,不料用力过度,骰子在棋桌上连续翻滚,撞到桌栏,反跳了出来,掉落在地。 它落在她身下坐榻的一只撑脚近畔。她俯下身,待要捡起,不期此时,另一只手从后伸来。 她抬起头,发现是裴萧元。 “都怪我,不知道你今晚回。我该去接你的。我以为你今夜还是宿在宫中。” “➨” 絮雨此时才反应了过来,应道。 他的归来,令这一局她原本看起来想要扳回似乎已是无望的棋局终于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暂时中断的借口。她不但暗暗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于他的及时现身。 “这么晚了,你怎不休息,还一个人玩棋?方才我进来,见你对着棋盘入神,不敢扰你。” 他望了眼棋桌上双陆子的局势,又道了一句,随即将骰子轻轻放了下去。 他没料到她今夜会出宫回来,而以他如今在皇帝面前的尴尬处境,自然不好擅自入宫。 今夜他本也没回永宁宅的打算,想直接在衙署里过一夜的,是贺氏不见他归,悄悄派人送去消息,他才匆忙赶了回来。方才到时,早就过了亥时,房中虽亮着灯火,怕她已倦睡了下去,所以吩咐贺氏等人在外勿要发声,只自己悄然入内,却没想到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没什么,我不困,便自己随意下着玩。” 絮雨怎会让他知道自己方才下的到底是盘如何的棋,她含含混混应了一句,随手抹了一下,打乱了棋面,就此终结这一场她原本或许输定的棋局。 “你饿了吧?贺阿姆做了宵夜,我吃了,还有留给你的。我去叫她送来。她说你小时也喜欢吃——” 她转了话题,下榻待去叫人进来,忽然手臂被他握住,拦了下来。 “不必了。我不饿。”他道。 絮雨望向他。 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眼起,他的脸上便带着笑容。 只是他自己应当不知,浮出的笑,并无法掩盖印刻在了他眉梢眼底的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