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惨淡至极。他的双目通红,眼底是丝丝正在迸裂的溢血的一片红影。他咬着牙关,下颌紧绷得如刀斫斧凿,脖颈之上,遍布道道青筋。 “我之所求,陛下心知。事已至此,陛下应许,我之幸。陛下若是一意孤行,我之命!” 他一字字地说道。 “我裴萧元,做不到人臣本分,是为不忠。知父为谁所害,却不可复仇,是为不孝。见色起意在先,辜负芳卿于后,是为无情。交友叛国,放虎归山,是为无义。如此一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徒,本无颜再存活于世——” 他流星大步走向了皇帝方才所指的剑架,握住剑柄,反手一抽。 伴着一道龙吟森森的宝剑出鞘之声,那一柄辟邪剑已在他的握中。 赵中芳何敢去远,方才便守在槅子门近畔。他被内殿所发的抽剑之声所惊,看见裴萧元执剑,正红着眼,一步步地朝着皇帝走去。 “驸马!你敢——” 他厉呼宫卫,自己亦是一个转身,自冲来的最近的一名宫卫身上拔出佩刀,待要冲入,刺向意欲行凶之人,下一刻,惊呆。 裴萧元止步在了御案之前。 “且留此残躯,我明日便北上,阻阿史那叛国之乱,以清赎我罪。” 他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御案的一角之上,在赵中芳回神,惊骇欲死的尖利阻声中,没有丝毫犹豫,瞳仁冰冷,一剑狠狠砍下。 青锋落,一截小指掉在案面之上。 他脸色青白,如覆着一层远古之雪。 砍断小指,他放剑,拳捏住自己那一条自指缝间不断涌血的伤指,一声不吭,转身便朝外走去。 皇帝扑到案前,颤抖着手,摸到了那一截尚带体温的断指。他低垂头颈,惊,恨,惧,在他面容之上交织,僵了片刻,抬起头,神色已是化为狂怒。 “裴一!你这狠绝之人!我女待你一片赤诚,你负她便罢,这般,是想诛她之心吗?” “你一早便在恨朕!从见你第一面起,朕便看出来了!你拿朕的女儿报复朕!若非你当初刻意勾引,她怎么可能对你如此上心!” “朕这就杀了你这负心狂徒——” 皇帝一把抄起方被抛下的那残着血迹的剑,循着前方离去的靴声和那一道模模糊糊的影,追了上来。 裴萧元停了步。 他缓缓地转面,任那只伤手淋淋地滴血,望着皇帝握剑,恶狠狠地朝着自己赶来。 就在这时,又一片仓促的脚步声自槅子门后发出。 絮雨带着满身的潮寒冲入,转过了槅子门。 皇帝已追至裴萧元的近畔。他恶狠狠地寻望着前方 那道模糊的影,凶狠送剑,胡乱地刺向了他。 而此人,既无反抗,也无半点躲闪。 “阿耶!你住手——” 絮雨魂飞魄散,惊叫声中,她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前方那道显然丝毫也无躲避之念的背影,将他一把推开。 下一刻,她觉肩上似被什么有着尖利牙口的冰冷东西咬了一口,很快,那短暂的惊疼转为了剧痛。 皇帝剑出,刺入她左侧的肩胛之上,方惊觉过来。 “嫮儿!” 皇帝呆了一下,咣当一声,一把掷开了手中那交染着两股鲜血的辟邪剑。 “嫮儿!你怎么样了?是阿耶伤到了你吗?” 焦惶无限的皇帝胡乱伸手,要去抱摸自己的女儿。 血迅速在肩衣上洇渗而出。 絮雨嗅着鲜血的甜腥之味,忽然感到一阵胃腹翻涌,那数次困扰过她的待要呕吐之感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又头晕眼花,耳里似有蜂鸣不绝。 她忍着肩痛,勉强道:“我无事。” “阿耶,你不该这样的,动辄打杀——” 话音未落,再也支撑不住,声渐悄。 裴萧元惊起,扑来,将软倒的她一把接抱在了臂中。 “滚!” 皇帝已摸到女儿肩上那温热的黏稠的血,登时目呲欲裂,将这抱住絮雨的年轻男子狠狠推开,自己接住了软倒的女儿。 “来人!叫太医——” 皇帝嘶哑惊惧的吼叫之声,霎时充满整个高大而旷静的紫云宫。 絮雨坠入了一个无声无光的宁静世界。这如初生婴儿般放松、无思无梦的安眠之感,只在从前她没有记起旧事、随阿公四处游历的时光里有过。 冷了添衣,饿了加餐,乏累了,便该安眠一场。 她在这久违的终于再次到来的深眠里沉沉地睡着,留恋无比,想就此一直睡下去,永远不用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