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福寿坊,平津侯府。
某间厢房中,杜荣怒气冲冲的对着床上一人戟指骂道:“老子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谨慎谨慎再谨慎,京西营指挥使一职多少双眼睛盯着,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弄到手了,你却偏偏把陛下给得罪了。”
屋子里还站着好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杜家中人。
床上躺着的正是被林止陌当众罚了三十军棍并且撤职的杜晖,皇帝当众罚的棍子,谁都不敢徇私,于是三十下结结实实地打下,一点不掺杂水分。
杜晖现在趴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下半身光着,只垫了一层棉布,但此时的棉布上已经渗出了血水,红艳艳一片,显然伤得不轻。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满身珠翠的妇人看着杜晖这样子,心疼的说道:“大伯,他已经被陛下罚了,你就少说他几句吧。”
杜荣猛地瞪向了她,怒道:“你还有脸说话,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杜家能撑到如今不容易,要不是我眼力足够,早早跟了陛下,只怕这次宁嵩一案咱们全家都在菜市口轮着砍脑袋了。”
他越说越恨,指着妇人道,“杜晖是你男人,平日里你就该好好劝告他,平津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头,这偌大的京城里惦记咱家产业的不知道多少人,可你又做了什么?啊?那个曾先不是你表弟么?是你让杜晖安插进去的吧?”
妇人顿时脸色一白,往后缩了缩,不敢说话了。
如杜荣所言,曾先就是她娘家表弟,在她的怂恿下花了一笔银子将他安插进了京西营。
藩王各自被镇压,宁嵩也已失败,如今的天下算是彻底太平了,能在京营中弄个军职,简直就和养老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家表弟居然闹出了这么一出,他自己丢了官不说,还害得自家男人也被撤职了。
关键是这次的事情直接惊动了陛下,将来自家男人想要重返军中是根本不可能了。
杜荣骂了好一阵,气也终于渐渐消了下去,杜晖就像条死狗一样趴着,骂了这么久都没反应,他自己骂着也嫌没什么意思。
他最终狠狠的指着杜晖道:“要不是看在你我是兄弟的份上,老子定要将你直接宰了喂狗,以消陛下的怒火,现在你说吧,怎么办?”
可他不知道,杜晖虽然趴着不说话,但却一点都没有服气,埋在枕头中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他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家中有大哥杜荣撑着,他只管混吃等死就好,于是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
这次也是听了妻子的撺掇,找大哥弄来了个京西营的指挥使一职,本来是意气风发的,可却没想到只是当了个把月的官就被撤了,还是被皇帝亲自撤的。
面子没了,里子没了,裤子也没了,现在屁股上还是开着花的,打个喷嚏都能牵动伤口疼个半死。
偏偏杜荣还在那里骂个没完,他早就已经不耐烦到了顶点。
现在听杜荣又在问他,忍不住回了一嘴道:“你爱咋咋地吧,老子反正不当这个官了,还能怎么办?”
杜荣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当即就要冲过去将他揍一顿。
旁边几个家人赶紧将他拦住,连那妇人也哭哭啼啼的上前劝说,终于将他劝住。
但杜荣还是暴怒的指着杜晖道:“你问老子怎么办是吧?好,那你就别留在京城了,给老子滚去肃州,接管那里的草料场去,呆够三十年再回来!”
杜晖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肃州,那是西北边陲一处极为荒凉的破城,与大月氏已经相距不远。
杜家在那里有产业,就是那个所谓的草料场,是杜家祖上被兵部安排为边关战马预备草料的地方。
去那里不说平时吃穿用度都有问题,就是安全上都难以保障。
大月氏的游骑动不动就会从祁连山脚迂回而至,劫掠一番后再扬长而去,从古到今肃州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被外族入侵血洗城池的惨案。
杜晖死死盯着杜荣。
“大哥,你把我发配那个鬼地方,是想要我死么?”
杜荣正在气头上,想都不想答道:“你现在除了死还能做什么?而且你他娘的最好死在肃州别回来了,省得给杜家招麻烦!”
杜晖不再说话,闭嘴保持了沉默。
杜荣骂完后终于舒坦了些,沉着脸对杜晖的妻子道:“收拾一下,等他能走就赶紧上路!”
说罢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其他人看着兄弟相争,都瑟瑟发抖着不敢说话,那是杜家长子和次子的矛盾,他们都没有资格插嘴。
杜荣走后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陆续离开,在临走时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杜晖,眼中的鄙夷之意毫不掩饰。
杜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双手紧握着拳,牙关紧咬,沉默不语。
等人都走干净了,杜晖的妻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在床边。
“这可怎么办?我不想去肃州啊!”
杜晖没好气的骂道:“还不是你那表弟,老子好心帮你家的忙,帮出个麻烦来。”
妇人讷讷不敢吭声。
杜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神逐渐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