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斗争之中没有赢家,卡尔多苏。查加斯兄弟回到了人间,而我从人间走入了历史。”利马总统的态度似乎温和得过头了,简直不像是大权在握的胜利者对待阶下囚的模样。此时此刻,麦克尼尔恍惚间以为坐在他面前的是两名久别重逢的故人而非为了信仰和利益打得你死我活的死敌,“我们都希望能够把我们的祖国塑造成更好的模样,遗憾的是历史没有为我们提供试错的机会。当你们持续不断地声称你们那即将失败的方法才是真理时,这些杂音对我们的事业形成了干扰,也动摇了我们的同胞对未来的信心……因此,我们只能效仿昔日共和派对保皇派的所作所为,那就是把一切反对者斩尽杀绝。”
这些话也许是真的,但麦克尼尔并不认为利马总统有必要用如此悲痛的模样来表明自己对这些不必要的内耗的遗憾。他冷眼旁观着竭力向卡尔多苏表现诚意的利马总统,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从的脑海中冒出——也许利马总统本来就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
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性格在强调力量和秩序的整合运动之中不受欢迎,曼努埃尔·利马的威胁才被查加斯忽视。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谈起敌人所受的损失时也会抹眼泪的软弱之辈能毫不犹豫地处决成千上万的反对派,也很少有人会认为一个永远不能以高大威猛的形象(麦克尼尔确实愿意把利马总统形容为矮冬瓜)出现在信众面前的领袖能够悄无声息地用另一种方式收买人心……就算麦克尼尔也有许多次被第一印象欺骗的时候,因而他倒是愿意为同样被蒙蔽的整合运动成员们辩护几句。
当他开始品尝油炸香蕉和猪排时,利马总统和卡尔多苏的叙旧才刚刚开始。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利马总统很绅士地切割着包裹有木薯粉的鸭肉,“三年前我请你到国防部来工作,后来你一直没有给回信。你应该接受邀请的,那对你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当时我有其他事情要忙。”卡尔多苏试图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实话实说,起义的预备工作,那时就已经开始了。不然,我们是没有办法在你们动手削弱州军力量之后筹集到足够的兵力和资源的。”
“真遗憾。”利马总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也许是当真为卡尔多苏上校感到惋惜,毕竟那些曾经前去参加世界大战的远征军指挥官都应该有光明的前途。“我理解你的想法,也理解圣保罗人的想法。在我们建设新国家的过程中,一些过激的行动可能让你们产生了误会。坦诚地讲,你们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我们整合运动原本就计划在明年进行大选——”
有些嚣张的笑声在餐厅中响起。卡尔多苏回头一看,只见忍俊不禁的麦克尼尔捂着嘴,竭尽全力不让果汁呛进气管里。
“哎呀,我实在是忍不住啦。”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先对着利马总统道歉,“您是个聪明人,为何要把简单的事情说得这么复杂呢?总统阁下,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不是圣保罗等三州——也许是四州——的起义,还有随后的北方共和军起义,让你们感受到了违逆公民意志的压力,你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举行大选的。现在你假惺惺地坐在这里说你们早就有如此开明的想法,那么为什么这句话不是在去年说出来呢?偏偏等到快要大获全胜的时候,才突然跳出来讲,【我们其实没有恶意】……”
卡尔多苏做了个深呼吸,他的眼神在餐厅里的侍者和卫兵们身上来回跳跃,心中紧张地思考着对策。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利马总统甚至没有站起来大声指责麦克尼尔的奚落和嘲讽。相反,一名侍者在总统的命令下把一本装订不怎么考究的书送到了麦克尼尔眼前,那上面的英文标题让麦克尼尔看了只觉得难堪:
《彼得·所罗门的奇妙历险记》。
“看来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名人了。”利马总统见麦克尼尔左右为难,满意地笑了,“一个美国人,抛下自己在本土的生活,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去帮助自己的老朋友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这种精神让我和我的许多兄弟们都十分佩服。你们美国人有许多优点值得我们去学,哪怕是当反面案例也行。过去旧共和国使用你们的法律和理念来治理巴西,遗憾的是其中的很多东西放到现在就过时了。”
利马总统喝了一口红酒,他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把眼前的两人还有那些仍被关押在监狱中的敌人送去见上帝。然而,他没有那么做,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类似的心思。哪怕麦克尼尔和卡尔多苏都拒绝了他的好意,刚成为总统不久的领袖需要一个自我纠正的机会,这机会只能从他对敌人的观察和反思中找到。
“你的祖国和我的祖国一样,都在过去的几年中经历了衰退、经历了全方位的危机。”过了许久,利马总统又一次开口了,“你的故事在我们当中也有点名气,而且有许多人想要从你嘴里得到答案。幸运的是,你还活着……卡尔多苏上校反对我们,是因为他坚信着我们是一群用非法手段掌握权力的窃贼;你呢?如果你觉得你们美国人的那套东西能发挥作用,不妨先试试把你自己的祖国从危机中拯救出来,或是到那些更加野蛮的地区去试试用你的文明来感化当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