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的胸前, 如今也贴身带着半块玉玦。
之前他没有看清, 以为褚向是丢了玉佩之类,等他看清了,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不寒而栗。
褚向的那半枚玉玦,和马文才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马文才的那半块玉玦, 是崔廉给的。
郦道元被门客拼死护送出寿阳城时, 他的门客趁乱去查找萧宝夤勾结梁国的证据,结果身受重伤而回, 只来得及交付这枚玉玦。
这玉玦的纹饰精美,又被萧宝夤郑而重之的收藏在书房里,必定是某种信物, 其实崔廉对玉玦能揭发什么也没有抱有什么信心,所以这件东西才托付给了马文才, 请他交给谢举。
因为这枚玉玦关系到崔廉、裴公、郦道元等数人安危的关系, 马文才没有告之傅异它的存在, 但在听说这次来的学监可能是乌衣巷的谢举时,他简直是惊讶极了。
不是惊讶这样的灼然士族会关心五馆和萧宝夤阴谋之事, 而是觉得实在太巧太巧, 就像是命运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些线索穿针引线,一步一步地将旁人可能一辈子都窥见不到的真相放在他的面前。
褚向那块被制作成玉佩的玉玦绝不会是随便挑选的,玉玦形如环而有缺口,更重要的是, “玦”、“决”同音,故古人每用“玉玦”表示决断或决绝之意,以摔玉表示恩断义绝,所以玉玦被赠与旁人,并不是一种好的寓意。
照理说,正常人看到这种代表“断义”的物品,都只会觉得伤心或愤怒,甚至觉得是一种羞耻,不会贴身收藏或格外重视。
但无论是萧宝夤也好,褚向也好,如今都对这枚明显已经履行过自己意义的玉玦表示出了珍视,也勿怪郦道元觉得此物是一种信物。
褚向虽是京中边缘化了的人物,可他的出身却比绝大多数公子更要尊贵,哪怕他的性格如此懦弱,又被梁帝监视着这么多年,可他依然能来三吴之地的会稽学馆读书,真的是仅凭母亲的余荫吗?
褚向和自己的这位胞舅,是否一直有所联系?
马文才原本就是个敏感多疑之人,如此一想,根本不愿暴露自己发现了那半枚玉玦,隐入人群之中,只悄悄地观察着他。
他看见褚向收好玉佩,走回徐之敬身边。
他看见徐之敬向褚向询问着什么,褚向羞涩地笑,摇了摇头。
衣衫凌乱外表羸弱并不能削弱他的姿容半分,恰恰相反,反倒为他增添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
看他那羞涩似小鹿般的眼神,没有人能把他和“阴险狡诈”联系起来。
晋陵长公主原是齐国出名的倾国之色,却没有被和亲、没有被胡乱婚配,而是嫁了自己最中意的人选;
萧宝夤落难北魏,依旧凭着容仪获得了众多公主的欢心,成了驸马,跻身宗室……
萧家血统里的美貌,从来没有给他们带来过灾难,难道真的是上天庇护?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定定出神的马文才,突然被人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徐之敬铁青着脸,指了指傅歧那边。
“我的药用完了,顾不得那里。”
马文才抬头一看,虞舫正带着几个交好的学子围住了傅歧和傅异二人,傅歧那暴脾气明显已经按不住了,傅异拽着他的袖子,眼神冰冷地望向虞舫等人。
也许是傅异被毁了容的五官太可怕,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冰冷,除了虞舫外,另几个士生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就连虞舫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在那里僵持。
大约是药效过了,马文才看着喷嚏不断的皂隶们重新提起了棍棒,寒生们却已经一片狼狈满脸青紫,趴在地上吆喝不断,怒火不断涌上胸臆。
“都站起来!”
马文才使劲拽起一个寒生,替他整理衣襟。
“学了这么久礼义廉耻,怎可就这么倒地不起,一蹶不振?”
随着马文才的怒喝,还在地上痛呼的学子们一个个满面羞惭地站起身,渐渐聚集在马文才的身边,用沉默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皂隶们。
那为首的皂隶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逮捕任务会变成这样,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并不是故意来学馆里闹事的。只是我等接到举报,说这位‘易先生’身份不明,通关会稽郡的路引明明是行商,却到了这里教书,而且我等沿路追查他的路引和通关文书,发现他是从北面来的,不得不慎重起见。”
“举报?他既然是在这里教书,又没有杀人放火,为何会被人举报?”
马文才言辞犀利,直击重点。
“易先生自南下养伤以来,从未出过书院,敢问这位吏头,举报者可是我学院中人?”
马文才锐利地眼神从人群中扫过,想要从中找到那个“举报”之人。
大多数人都坦荡回视,也有部分人是因为被对视无措而移开目光,唯有虞舫几人畏畏缩缩,不敢直视。
“公子何必为难我们?”
吏头面露为难:“我等怎会揭发举报之人?若是如此,日后还有谁敢举报不法之事?”
“藏头露尾,谁比较像是坏人?”
马文才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