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偌大的千机城,只剩零星几点灯火,显得格外死寂。
王府也冷清,门前连一只灯笼都没挂。
自从鬼患之后,灯笼便成了府上的忌讳。王员外虽然走了,但留下的仆人们都自发地避讳这个禁忌。
当然,不点灯笼但有蜡烛油灯。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圆桌上摆满了饭菜,虽然不是美味佳肴。但对此刻的千机城而言,也算得上难得。
蒲秀才和张灵儿一左一右,中间还坐着一个黑漆漆的干瘦丫头。
张灵儿吃得满嘴是油,连脑袋都忘了抬,十分欢快。
相比之下,蒲秀才就显得有些苦恼了。
他一脸纠结地看着旁边的客人,苦口婆心道:“你真不吃一点?”
后者表情不变,眼珠不动,身体不晃,若非还有呼吸,简直就是一座雕像。
这位客人,自然就是傍晚施粥时看到的那个黑瘦得像干柴一样的小女孩。
蒲秀才一时心软,便让人特意做了这桌饭菜。
哪知对方一筷不动,反倒是张灵儿吃得开心。
蒲秀才不甘心,进行不知道第几次的尝试,甚至亲自动手,夹起一块鸭脖,道:“这烤鸭很好吃的,尝尝?”
这一招显然也不管用,干柴岿然不动。
“我尝尝!”旁边,张灵儿伸过筷子。
蒲秀才嘴角抽了抽,看着干柴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还行吧!”张灵儿又夹了一块,说道,“味道勉勉强强,没有我在中州吃的好。”
蒲秀才忍不住了:“没问你!”
看着一言不发专心装做泥塑的小姑娘,他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搞不定啊!
这谁家的孩子啊?
蒲秀才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于是笑了笑,问道:“你…父母呢?”
干柴终于动了动,她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书生,说道:“阿姊让我告诉你…”
“阿姊?”蒲秀才一愣,“你阿姊是?”
小姑娘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道:“那位姐姐,没有死,她没有伤害她。”
啪!
蒲秀才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都凝固了,只有嘴唇动了动:“什…么?”
张灵儿也一愣,放下筷子。
“我阿姊叫柳如烟。”
小姑娘木木地说完,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她没有夹菜,只是吃着白米饭。
“柳如烟…”
“姐姐…”
…
蒲秀才念着这两句话,表情比小姑娘还呆木,动作僵硬地站起身,一点一点往屋外走。
“诶,你…”
张灵儿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犹豫了一下,终
究没有追上去。
她看着一点一点吃着白米饭的小女孩,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轻声道:“来,吃点菜。”
…
屋外,蒲秀才一人走走停停。
这片属于王府前屋,是火灾之后幸存的部分。他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后屋。
后屋只有一片焦梁炭瓦,满地残骸灰尘,更没有人住,一片昏暗,只有天上半轮弯月泻下来的光辉。
蒲秀才走在这片废墟的倒影里,心里茫然一片。
那天走下黑芒山,他跳进水里,并不是想到死,而是想去寻找与青乔相遇的地方。
他的眼睛可以看穿黑夜,但终究不能照见浑浊的污水,他找不到她曾经留下的痕迹。
那一刻,他才想到了死。
他想去找她。
只是当无尽的口、耳、眼、鼻倒灌的时候,发出嗡嗡嗡的声响的时候,呼吸越来越少的时候,窒息感越
来越强的时候,蒲秀才害怕了。
死亡,是如此的令人恐惧。
而活着,又是如此的令人渴望。
蒲秀才以为,生和死击溃了他对青乔的爱。
这让他感到高兴,因为他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蒲秀才跃出了水面。
他决定重新再活一次。
那个为青乔而活着的蒲留仙,已经死了。
所以,他开始尝试着高兴,尝试着忘记,尝试着重新做人,重新做事。
一切似乎真的可以重来,可以遗忘。
效果不错。
特别是在修炼的时候,他真的忘记了青乔,心里只有画,只有字符,只有对修行的兴趣。
但是就在刚才,那个干柴一样的小姑娘,只是轻轻一句话,就击溃了他所有的努力。
更是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对自己的欺骗,以及青乔对自己的欺骗。
这一刻蒲秀才才明白,他忘记青乔,不只是处于重获一次的渴望,更是不忍青乔在心里的幻灭。
他恐惧死亡,热爱生命。
但他也爱青乔。
除非死亡,才能终止。
蒲秀才坐在一块烧得漆黑的门槛上,轻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虫鸣,虽然轻微,却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上,万点星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