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同人?”
“是。”
“你既来此,可有路引?”
“不不不,不曾有的。”这陈三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很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同时因为恐惧的缘故,所以身躯颤颤。
“你无路引,何以离乡?”
“活……活不下去了。”陈三哭丧着脸道:“再不走,一家老小便都要饿死了,村子里……莫说没有了粮,便是树都啃光了,能吃的……一个都没剩,地里的土疙瘩……吃了要死人的,我婆娘便吃死了,吃时还好,可到了夜里,肚子胀了一夜,捂着肚子嚎叫到了三更,撑不住了……临死的时候,说娃儿还小,一定要给他谋一条生路,我……我便随人出来啦。”
天启皇帝听的头皮发麻,不禁道:“大同这两年,也没什么灾,怎么就没有粮了?”
这陈三委屈地道:“我们给庄里的老爷种地,这地本就贫瘠,一年到头,也只收了几石粗粮,缴了大半做了租子,剩余的,又催我缴征饷,还有粮赋,一来二去,养不活人了。所以年年都欠着租,到了今年,说是哪里要闹饥荒了,又说是粮价涨了,庄子里的老爷,更是催租催的厉害,这是实在被逼得急了……小人……小人实在没有作奸犯科……小人是良民啊。”
天启皇帝气的吐血,关中大旱,这京城和山西倒是都好像遭灾了一样。
这大同尚且是如此,那么关中呢?
关中的情况,只怕更加可怕吧。
天启皇帝站在原地,一时脸色铁青,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越如此,这陈三越恐惧,只是不断地磕头如捣蒜。
天启皇帝却是突然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黄立极,道:“黄卿家,你来说,这怪得了谁?”
此时,其实黄立极也大受震撼。
只是他心里不禁生出一个疑问,怎么又是我?
他只好道:“臣……”
天启皇帝怒气冲冲地道:“陈三有罪吗?”
黄立极想了想道:“既有,也没有。”
天启皇帝道:“那么朝廷呢,朝廷横征暴敛,有罪吗?”
黄立极苦笑道:“朝廷……毕竟是为了边饷,何况若是不催粮,朝廷如何维持呢?”
天启皇帝道:“他那庄子里的那个老爷呢,有没有罪?”
黄立极道:“地是人家的,放地出来收租,此后陈三欠租,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罪之有呢?”
天启皇帝居然点点头,竟很认同黄立极的话,随即道:“那么这陈三活不下去了,只想苟且偷生,给自己挣一条活路,他沦为了流民,又有什么罪?”
黄立极忙点头:“是,论起来……也确实可怜。”
“可这才令朕寒心啊。”天启皇帝却不禁露出了绝望之色:“人人都没有罪,人人都有他的道理,每一个人……都做了自己本份的事,可结果呢?结果陈三这样的人,既没有碰到天灾,也是良善本份,终日劳碌,却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若是是因为有罪的缘故,朕尚且还可以主持公道,可以杀死罪人,可以做一回青天。可现在人人无罪,朕该怎么办呢?朝廷该怎么办呢?陈三这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番质问,竟把黄立极也问倒了。
陈三只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作声不得。
天启皇帝咬牙地道:“朕就算是有剑,拔剑出来,也不知该斩向何处去,这……便是当今大明!”
陈三不明所以,只惊恐地磕头:“万死。”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又沮丧起来:“你无罪,何须万死呢?朕若是你,也早就做流民了,哪里但凡有口饭吃,便到哪里去。什么王法,朕才不理。这些人……”
他手指远处那些流民:“都是和你一样的吗?”
陈三道:“大多是如此。不过,我们已是万幸了,这一路来,十个人,已饿死了七七八八,小人是身子结实的,熬到了现在。”
天启皇帝看着陈三皮包骨的模样,听他说自己身体结实,竟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