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不是不识货的人。
他久在辽东,对建奴人有着极深厚的了解。
眼前这个被押解进来的人,头上已没有暖帽了,却是拖着一根辫子。
寻常的辫子也罢了,偏偏这辫子和一般建奴人的猪尾辫子不一样,其实建奴人的所谓辫子和后世完全不同,绝大多数人……不可能随时预备一个剃头匠,给他将脑袋理干净。
只有那些旗人们进了京,生活优渥,这才隔三差五剃头,保持自己的脑壳的油光。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他的辫子就修理的非常好,甚至还扎成了麻花状,脑壳处,显然是时刻剃的,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死角。
只一看这脑袋,袁崇焕便立即能猜测出对方在建奴之中的尊贵身份。
若只是寻常的建奴人,其实脑袋更多像刺猬,而且就算是剃光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让自己妻儿或者是同伴来帮自己剃头,所以,那也像癞痢头一样,东一块西一块,永远都清理不干净。
除此之外,此人显得比较年轻,最醒目的是,他身上还系着一根带子。
是黄带子……
这建奴人,有资格系着黄带子的人寥寥无几,无非就是努尔哈赤那几个儿子,其他人……就算是近亲的宗室,也不过是系着一条红带子而已。
看着这醒目的黄带子……袁崇焕几乎要窒息了。
他脑子里掠过了几个有资格系黄带子的人,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
他猛地想到……他曾找过探马,刺探过某几个人的相貌。
而眼前这个人的相貌,与一个非常相合。
莫非……是他?
不。
断然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会成为阶下囚。
这个人……虽然刚刚接替了努尔哈赤不久,可就算是袁崇焕对这个人也颇为佩服。
此人虽没有他的父亲努尔哈赤一般的骁勇,可是作为一个建奴人,行事缜密,还给自己修书,这书信的往来中,虽然袁崇焕并没有看出对方文词的功夫深厚,但是,里头每一个人,显然都经过斟酌。
某种程度而言,袁崇焕觉得,这样的人更有一种君王的气概,不似北京城里的某个人……
袁崇焕的震惊,写在脸上,可此时,又不敢确认对方的身份,此时只好心乱如麻,不断的胡思乱想。
满桂等人,虽没有袁崇焕联想的这样深,可……一看对方的神态和服色,却已知道,此人是建奴人中非常紧要的人物,一时也极为震惊。
而这个人……进来这里,便露出了愤怒之色,虽然在生死一刹那之间,他也认过怂,可并不代表,他贪生怕死,于是,咬着牙,怒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对他置之不理,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袁崇焕,一字一句道:“袁崇焕,你看他是谁?”
袁崇焕将头埋下,他心里越发的升腾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去深想的可能。
天启皇帝随后又道:“皇太极,你认得他们吗?”
皇太极……
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竟是真的……这皇太极怎么会在此,皇太极……可是堂堂的建奴首领啊,那个兵锋过处,无数明军望风而逃,无数人听到他的名字,便躲在城中瑟瑟发抖的皇太极?
满桂等人,已是哗然。
皇太极冷哼一声。
天启皇帝道:“将这逆贼皇太极给朕押下去。”
生员们便扯着皇太极,直接带走。
天启皇帝背着手,俯瞰着这一个个跪在地上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的人。
随即,天启皇帝笑了,只是眼眸里,却是掠过了一丝寒芒,天启皇帝厉声道:“不能不是要威胁朕吗?你们不是说……朕若是不对你们言听计从,这辽东上下,便要离心离德吗?”
袁崇焕此刻已是魂不附体,此时,他口才再好,现在竟也无法回应了。
而满桂本是看着天启皇帝,心里颇为不悦,心里想着,陛下不过是个毛孩子,毫无心机,到了辽东,居然对辽东诸将口出恶言,实在是有些昏了头。
可这个时候……他突然心里恐惧了起来。
天启皇帝这一声怒吼,竟让这久经沙场的汉子,身如筛糠起来,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天启皇帝道:“这皇太极带来了两千精锐,想与朕会猎于此,朕给他迎头痛击,照样教他束手就擒,他的两千八旗铁骑在何处?呵……你们平日里说什么,说八旗如何骁勇,如何厉害,现在如何?朕反掌之间,便教他们灰飞烟灭,所谓建奴铁骑,也不过如此!”
这话若是平日里说出来,自然让人觉得可笑。
可现在说出来,却让人如芒在背。
两千八旗铁骑……没了?
他们这些人,是最深知八旗精锐的厉害的,虽然现在还没有所谓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言论,可任何一个军将,在得知八旗铁骑到了。也断然不敢进行迎击,能躲则躲,不能躲,降了也就降了。
难怪,这就难怪了,难怪皇太极会被俘虏。
也难怪,这一路来,明明得到了建奴铁骑出动的消息,却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建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