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和黄立极的性情全然不同。
而黄立极显然怡然自乐。
其实说实在的,宦海浮沉这么多年,许多事,黄立极早就看透了。
首辅自己是要做的,老夫不做,谁来做?
可是首辅是什么?
对于皇帝而言,首辅就是天子的痰盂,有了好事,一切自然归功于宫中,此乃圣君所为。出了错,自是首辅该死,于是换一个首辅,大家接着跳舞接着乐。
对于百官,首辅又是什么呢?你首辅若是不肯为我们文臣争好处,便是谄媚宫中,是趋炎附势,是赵高,是严嵩。
可若是你当真为大家争了好处,又如何?能争来好处,说明你这个首辅权势滔天,是张居正第二!好吧,需得骂你,辱你,才显出我不畏强权。
每日都和这些虫豸打交道,黄立极累了。
你们会甩锅,难道老夫就不会甩?
你们喜欢息事宁人,老夫就不会息事宁人?
都耗着吧,看谁能不粘锅。
所以别人以不能勇于任事为耻,黄立极以此为荣。
别人以尸位素餐为恶,黄立极求之不得。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脸皮厚,正所谓一皮天下无难事,只要我不要脸,你当面骂我,我也能唾面自干,依旧开开心心。
其实说穿了,就是不被恶劣的情绪所左右,哪怕有人诽我谤我,可只要我不往心里去,那么这日子,就好像天天过年一般,开心每一天。
孙承宗则不作此想。
显然他不喜如此。
可同时,却又拿黄立极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即便你如何怒斥他,这身为首辅的黄立极,依旧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怨愤,照样还是很愉快的和你谈心,陪你喝茶,与你说话永远是慢条斯理,偶尔还会从他口里,蹦出几句关心的话。
然后……孙承宗发现自己的火气,慢慢的没处发了。
最终,一切又回到老样子,直到等待下一次火山迸发。
廷议的记录,火速送到了西苑里头的天启皇帝手上。
天启皇帝一看廷议的文牍,脸色顿时一变,就立即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道:“黄立极又如此,如此没有担当,留之何用?”
对于这份文牍,一旁的魏忠贤也已经看过了,看了看天启皇帝的脸色,魏忠贤道:“其实黄公的意思,是希望陛下圣裁,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做主。”
“他不能做主,就诿过给朕吗?”天启皇帝很是不爽地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的首辅……有何用处,他是撞钟和尚?”
魏忠贤便乖顺地道:“是,黄公实在万不应该。”
天启皇帝恶狠狠的道:“不如撤换黄立极……”
魏忠贤点点头道:“陛下此意甚好,奴婢……奴婢以为就该如此。”
天启皇帝奇怪的眼神看着魏忠贤:“你既然认为朕做的对,为何说话支支吾吾?”
魏忠贤咳嗽一声道:“奴婢不敢说。”
“说罢。”
“陛下若是令黄立极致仕,那么谁可承担首辅大任?孙承宗吗?孙承宗性情如火,确实勇于任事,可是陛下……首辅是宫中与百官的桥梁,承上启下,为君分忧。而一旦孙公任首辅,势必嫉恶如仇,到了那时……奴婢恐怕,许多事都要掀出来了。”
“掀出来便掀出来!”天启皇帝道:“有何不可!”
魏忠贤耐心的道:“掀出来,那么宫中和百官,就会为许多的小事而吵闹不休……那么国家大事怎么办呢?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抓住几个重点的事去推行,其余的事,难得糊涂即可。若是天下的事,事事都关心,那么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黄立极确实圆滑,可他的圆滑,恰恰将许多的麻烦,都消弭于无形,他确实有时装糊涂,可正因为这装糊涂,才让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最终压了下去,天下不可无孙公这样勇于任事的直臣,也不可无张老弟那般的干练之臣,其实,也离不开黄公这样,平息事态,和一和稀泥之人。”
“陛下总揽朝纲,要治亿万生民,君临关内关外,单单关内十三省,便有州府一百九十四,县两千七百五十五,至于乡亭,更是无以数计。正因为有这三者,才可令天下相安,缺了哪一个,都不成啊。”
天启皇帝一顿火,没发出去,便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道:“朕看黄立极平日里还算勤勉,只是小心思极多,便不惩戒了。不过今年,他幼子的恩荫诏书,就先压一压,朕还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魏忠贤便讨好地笑道:“陛下实在圣明,奴婢时刻聆听陛下决断,受益匪浅。”
天启皇帝摆摆手:“少说这些,朕欲以张卿为督师,力排众议,卿看如何?”
魏忠贤笑盈盈地道:“奴婢以为,若是张老弟出马,必可佑我大明百姓平安。陛下慧眼识珠啊。”
天启皇帝点头道:“那就召张卿来,朕先交代他一些事。”
魏忠贤自是不敢怠慢,火速让人去请张静一来。
张静一此时则在北镇抚司里,满心在为闽粤千户所之事担心,因而低头看着一份份的奏报,心里思量着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