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六郎没了,同在学宫念书的几位友好同窗纷纷赶往京城吊唁,甚至连桑兰的那个小王子也登了门。
然而,六郎的亲妹妹安平郡主,只让仆从带回一句“与家人同哀”的话,便理直气壮地留在丹台山。完全不顾兄妹之情,更没想过要见兄长的最后一面。
直到出殡,依旧不见踪影。
“即便她位份高,好歹兄妹一场,好歹顾念长公主平日待她的母女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眼!如此的薄情寡义,像极了她那性子冷清的母亲!”庆王妃义愤填膺道,一边安抚凤氏,
“楚楚啊,你要节哀。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有一堆孙儿承欢膝下,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是啊,姑母,您心里难受便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大公主宛城带着几位弟弟妹妹一同前来,温言安抚凤氏,“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只能认命。”
是这个理,几位公主纷纷点头,其中一位更是神色黯然道:
“就像我的母妃,好不容易盼来一名小皇弟。结果千防万护,还是没护住,不幸夭折了……”
“四妹!”大公主宛城回眸瞪她一眼,难得疾言厉色,“休要胡说!万一传到父皇的跟前,又惹他伤心。”
四公主被打断话头,不禁神色讪然,嘴皮子动了动,最后把话咽了回去,道:
“总之,大皇姊说得对,做人得认命。”
长公主的府里,齐聚了诸位王妃和公主们,好言相劝。六公主不在,她身子不适,没法来。凤氏目光呆滞,一直静躺榻上一动不动,嘴里不时嗫嚅念叨:
“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我不该叫你回来……”
至于皇子公子们,全部去了侯府。
......
侯府里,定远侯脸色苍白,强撑着招呼前来吊唁的朝臣,由兰姬在身侧小心陪侍。姜氏带着卓姬、儿媳们接待前来慰问的女眷,神色凄然。
被问及嫡女为何不归时,她苦笑:
“侯爷怕她是下一个……”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痛骂那些歹人手段恶劣,丧心病狂。至于六郎的丧事,由侯世子强忍悲愤,带领弟弟妹妹有条不紊地打理。
等到出殡那日,仿佛母子连心,一直在府里躺着的凤氏猛然起身,朝出殡队伍的方向一声惨叫,彻底晕死过去。
再清醒时,几乎每日都在府里哭喊要见六儿最后一面。疯疯癫癫的,和当年的月贵人差不多症状。
也难怪,她的确没见到六郎的最后一面。
因为当日,驿官率兵赶到时,六公子和侍卫们已被堆到一起燃烧。六公子被烧掉了半张脸,惨不忍睹。定远侯仅仅看了一眼便倒下了,何况她一介女流?
她只无意间听到仆从们扎堆八卦,说六公子被烧得面目全非,当场吐血,倒在榻上起不来了。
变得疯癫之后,丰元帝曾过来探望劝慰,可惜劝不了。
四姑娘宁馨乡君由于担心阿娘一直如此,更担心八妹年纪小,一个人应付不来。于是向婆家那边禀明原由,欲留在府里陪伴阿娘一段日子,吴府同意了。
尤其是那吴观,简直迫不及待地催她离开。
说是莫耽误他的读书,更别妨碍他在书房与美人私会,左拥右抱,红袖添香。自己弟弟没了,身为姊夫不仅没有半分伤感,还沉迷于书香红颜的温柔乡里。
四姑娘又气又恼,却顾不上了,匆忙赶回长公主府陪伴阿娘要紧。
“是我害......
了他,是我害了他……”看见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凤氏终于清醒过来,抓紧女儿的手,哭道,“是娘害了你弟弟,是娘害了你弟弟……”
“不是,不是的……”宁馨乡君看着陷入癫狂的阿娘,无助地上前抱紧她,泪如雨下,“不是的……”
弟弟没了,阿娘疯了,夫君的妾室又怀上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无人能够回答她,包括老天。
就在今年的冬天,过年的前几天,武楚朝边境的驻防再次告急,朝廷不得不派遣将士远赴边境。
由于侯府有丧事,出征的机会让给新将领。
正好,少将军北月礼借此事来刺激凤氏,说他要出征……话音刚落,正疯闹着的凤氏就愣住了,最后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死活求他别去:
“叔达走了,你若再有三长两短,阿娘怎么活啊……”
就这样,他与四妹宁馨乡君陪凤氏大哭一场,八姑娘芳沁在旁边默默落泪。到了第二天,凤氏终于安静下来了。但整个人还是木木讷讷的,不怎么说话。
幸好,至少旁人给她吃的,她便吃;给她穿的,她便穿。
看见她这样,身为子女的同样难受。
直到一天夜里,外间狂风大作,夹着雨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如此恶劣的天气,寂然无人的街头却奔来一辆马车,一盏灯笼挂前头,如同鬼魅幽灵潜人间。
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知不觉地来到气派又惨淡的长公主的府门前。门无声地被打开,一道身披厚斗篷的身影跳下马车,而后马车进了侧门。
府里,凤氏呆呆地倚在内室的门边,谁都劝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