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一个人,沉默地在黑夜里盯着共枕的那位朋友。 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有忠臣。 大道已废,乱世已至,百姓流离颠沛,才会显现出仁义之士。 陆悬鱼便是如此令他知悉的。 此时并州兵马即将开拔至雒阳,关东联军割据之势渐成,无论谁胜谁负,汉家江山恐怕危矣。 若当真有那一日,他们这些并州将领也不得不考虑出路才是。 这些纷乱思虑在头脑里窜来窜去的时候,他又看了已经睡熟的那个少年。 ……这人颇喜欢照顾街坊邻居,尤其是失了丈夫的寡妇,但为何却说自己喜欢美少年呢? ……他又不姓刘。 咸鱼是被隔壁的声音吵醒的。 人是十分坚强的种族。 不管经历了多少苦痛和告别,都会从悲伤中走出,坚定地、勇敢地…… 天啊,孔乙己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蕃氏还会爆炸呢?三郎挺乖的骂他作甚? 她从床上坐起来,挠挠头,头皮突然炸了一下! 身旁还躺着个男人! 虽然立刻想起来这是昨晚借宿的张辽,但感觉还是很不对劲啊! 还好张辽还在酣睡未醒。 她蹑手蹑脚的爬出被窝,被冷气逼得打了个激灵。 拨拨火炭,拿起一只陶杯,倒扣在墙上,专心致志地听一听隔壁到底在吵啥。 耳朵刚贴上,蕃氏的哭骂声便传过来了。 “你这不知廉耻的逆子!” ……………………至于吗? 然后三郎的声音传进了陶杯里,十分惊慌,“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人都在这里!你仍要狡辩!” “母亲!儿子可以解释的!儿子当真不是无耻之徒!” 她听得满头雾水,正在思考该不该去隔壁劝架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榻上的张辽已经坐起来了,正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 “……那孩子身体弱,”她收回了陶杯,有点尴尬地说,“我怕他阿母气急攻心,打坏了他。” “若如此,贤弟何不现在便去呢?”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好像他家里藏了什么人,贸贸然拜访,多尴尬啊。” 只穿着中衣,裹着被子的张辽在揉眼睛,这个画面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要是谁现在登门拜访,那也是很尴尬的,她想,但她确实是清白的。 她很快就不必犹豫要不要登门拜访这件事了,因为陆陆续续有晨起打水的街坊围在蕃氏家门口,虽说暂时没人好意思敲她家的门,但是有人敲到陆悬鱼这里来了。 ……等她开门时,还往里探了探头。 “陆郎君这也有客?” ……她僵硬地转过头,隔着一层窗绢,张辽在那里穿衣服的身影清晰可见。 “把这个忘了吧。”她说。 “……啊?” “没事,我是说那是军营中的好友,昨夜过来同我喝酒。”她板着脸说,“李二哥,你究竟有何事?” “三郎身子骨弱啊,这天气跪在院子里怎么成,”李二的脖子终于抻了回来,“你不能去劝劝陈家嫂子?” 她听得更迷惑了,“究竟何事?” “其实也是这孩子行事确有不当……” 这几天不停地在下雪,家家户户都要多烧些木柴火炭,因此三郎昨日也出城去捡柴了。 然后他柴没捡回来,捡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城外至今仍然有许多流民滞留,一场雪过去,便僵了一批,这也并非什么新鲜事。 那女孩儿的母亲见到三郎是自城内而出的,便求他带走自家女儿,为妻为妾、为奴为婢都不要紧,只要让她进城有屋住有饭吃便好,留她一条活路便比什么都强。 也不知道三郎是情窦初开还是恻隐之心,总之是把这小姑娘带回家中,却又不敢同母亲讲,蕃氏操劳整日,疲惫不堪,整治过饭食后便睡下了,至于睡着之后,她儿子从院外将小姑娘接回家中的事,一概不知。 但这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人呢?今早蕃氏一起床,看到这小姑娘,立刻就气炸了。 她听得正发蒙时,那边蕃氏的嗓门更高了。 “你立刻将她送回去!” “阿母,儿子既应了她家人,便该照顾好她……” “你照顾她?你拿什么照顾?我每日操劳供你吃喝,家中不过勉强温饱,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要拿什么照顾她?你是要气死我吗?!” ……十三岁的陈三郎捡回来个十一二岁的小萝莉,这个事听起来确实有点麻烦。 她扒着墙往那边儿看了看,三郎当真直挺挺跪在门口,那个瘦弱的身板看着都让人于心不忍,但是他仍然坚持着给他妈磕了个头。 “阿母,孩儿可以出城捡柴卖钱,也能替人抄书换些柴米,”他满眼哀求,“求你留下阿浣吧。” ……早恋真是危害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