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悬鱼从长安艰难跋涉,一路来到平原的日子。 他曾经在下过大雨的泥泞中,拉着板车,一步步地艰难行走在丛林中的土路上。 同心那时病得很厉害,小郎哭个不住,陆悬鱼离开她们去打猎寻找食物,于是李二不得不短暂承担起这个队伍里的队长责任,一边清理出一块平地,搭起泥灶,一边笨拙地安慰小郎,看顾同心。 那段时光虽然狼狈极了,但他一点也没有担心和惧怕过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陆郎君不倒,他总会保护他们的。 而在离开下邳还不到一个月的这天深夜里,李二忽然害怕得轻轻发抖起来。 他不知道在恐惧什么,但他苏醒了过来。 底舱十分闷热,连小窗也没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似乎听到有人尖叫,有人哭喊,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有大声喝骂。 有落水声,有求救声,有锐器相交发出的尖利之声。 甲板上有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人在严厉地吩咐着什么。 李二再也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悄悄地摸索了一把周围,发现那几名老兵都不见了。 他只摸到了一个角落。 于是他靠在那处角落里,涕泪横流,小声念一会儿陆悬鱼,又骂了一会儿陆悬鱼,就这么挨到了天明。 糜家的船队安然无恙,只是停泊处离码头远了些许而已,水手也好,那几名老兵也好,此时已经收了刀子,神态轻松地聊起了天。 周围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他看到江水里有慢慢向下游漂去的浮尸,那些人的模样极其新鲜,一望即知在水里没泡多久。 有碎船板跟着一同漂流下去。 也有些零星货物跟着漂下去。 江上有十余艘轻舟往来,舟上站着些肌肉虬结的壮汉,见了货物便用钩子钩了过来。 那十余艘轻舟再往下游去些,还有些渔人等着,捞碎船板,捞浮尸,捞到尸体后便连忙将衣服剥下来,再将那些衣不蔽体,浑然已经不能称作是“人”的物件丢回江里——不管那些人是平民打扮,商人打扮,亦或者是士人打扮,那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离了广陵水域,便是如此。”一夜未眠的船老大正在向东方张望,见他上来,便这样随口讲了一句。 李二忽然觉得,平原也好,徐州也罢,城虽残破,不及雒阳远矣,但比起出了徐州的所见所闻,竟还十分住得。 人在徐州,亦不觉异,自出徐州,难见其比。 “朱家的船队来了!”船老大喊了一声,“儿郎们,准备起帆了!” 那是吴郡朱氏的船队,长江两岸的渠师多要让他一筹,虽然人家的船队不是白跟,也需要打点好礼物,但总比被水贼们一拥而上嚼碎了强得多。 这浩浩荡荡百余艘的船队慢慢地先至庐江,而后一路向南,过了九江与鄱阳湖,总算在南昌停了船。 这座南昌城是豫章郡的大城,因此无论徐杨逆流而上运来的商品还是蜀地顺流直下运来的商品,总会在此交汇,繁华的确是十分繁华的,但李二暂时无心逛街。 ……他已经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因此首要之事,他得赶紧问一问城里的百姓。 “现今这城里的太守姓什么?……姓朱?哦……那原来的那位……那位诸葛太守呢?” 原来那位太守并不在南昌城中。 城西十数里有一土城,土城无名,因此被豫章人称为“西城”,城墙高约一丈有余,南北两个城门。在此停留的多半是囊中羞涩的往来商队,也有些在南昌城中待不下去的土匪无赖。 数月之前,这里来了个颇为新鲜的人,令小城居民感到十分讶异。 这位文士自称是豫章太守,但他是被朝廷新任命的豫章太守朱皓赶出来的,无处可去,只能困守西城。离开南昌城时,诸葛玄身边尚带了几百兵士,但他在这座西城里是无法获得补给的,那些士兵也就慢慢地散了,任凭他如何苦苦挽留,没有粮食就没有士兵,这实在是个颠簸不破的道理。 但西城里除了两三户豪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世家能借出粮食。 诸葛玄一家家地登门拜访,然后又被这几家赶了出去。 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至少保留了“太守”这个头衔,甚至还为西城的百姓谋到了一点点的福利—— 城中那些无赖儿喝酒吃肉时,提起这个可怜虫便会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百姓们听说了这件事,也跟着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纵使这位诸葛先生出身琅琊世家,又被荆州牧表为豫章太守,与他们这等贱民天差地别又有什么用呢? 他一日日地只能躲在城角的那间茅庐里,他带来的那一家子也只能困守在那里。听说这两日那个土院里有了些动静,那位“太守”似乎是想将那几个小辈悄悄送去荆州。可是他身边只剩下了几名老仆,若是再将这些仆人一并派走护送侄子侄女们,这位“太守”岂不是孤军一人,坐以待毙? ……那么,他在等什么? 是在等待朝廷的回心转意,还是等待刘表的援军到来? 这个问题对于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