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惊世绝伦的好武艺,但放在人群里,立刻就会消失不见,谁也找不到她。 那时的她不过是荒野上的一根野草,无人在意。 而现在的她已经逐渐长成一株参天大树了,有鸟儿落在枝上筑巢,有鼳(xi 二声)鼠在叶间奔跑,尤其下雨时,说不定还有两只猴儿一路跑过来,避一避雨,再仔细翻翻枝叶下面,有没有两个果子摘来吃? 她们出门时还是很早的,总归早点出门,才好在市廛上寻个好卖主,将布匹卖出去。卖过布匹回家时,太阳尚未至中天,阳光落在道路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将往来行人身上都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看得并不分明。 但路边有个扫地的仆役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人不到四十岁,衣衫褴褛,一侧身体看着粗手大脚,并没什么稀奇,但另一侧便见到缺了一只右脚,右手也断了几根手指,正在寒风中艰难地清扫着一路污秽。 剧城渐见兴旺,人多了,因此路上的秽土粪便也多了,有人的,也有牲畜的。州牧府下令,无论冬夏,每日都要沿街清扫,夏日甚至要早晚各扫一遍,防止天气炎热时招来蚊蝇,或是污染井水,引发瘟疫。 扫地这活计谁都会,因此酬劳十分微薄,从早上扫到中午也只能果腹罢了。若是扫上一整天,酬劳倒是多一倍,但夏天热死,冬天冻死,除非将要饿死,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做这个活。 北海民生安定,百姓们生活虽不富足,但糊口并不算很难,因此这样的苦累活计,做的人还真不是很多。 但这个人看脸上的冻疮便知道,他的确是从早干到晚的。 他曾经的禄米抵得上一个小官,每场大战之后不提战利品,还有一份钱帛赏金,那都是靠着他一身武艺挣来的。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同心看了一眼曲六,无言地自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扫得十分用心,浑然也没有注意到什么。 陆悬鱼在剧城的宅邸并不奢华,她不是个喜好金珠宝玉的人,况且俸禄原本也不多。刘使君虽然有赏赐,军中每次征战皆有战利品与犒赏,但这些钱都被田豫收走了。 ……据说都送去郯城了,除却锻造铠甲武器之外,最要紧的是为陆将军攒一批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强弩出来。为了这个目的,陆将军大把大把地往里砸钱,田使君也跟着往里砸钱,据说百万钱都打不住,但至今也不知道造出来了什么。 然而同心一进门,一股热气还是扑面而来。 干肉腊肠挂在房后的屋檐下,避开了正堂的热气,在冬天的寒风里轻轻摇动。 花在家中的钱虽不多,但一切该有的生活用度不会减。 因此这个宅邸虽然看起来朴素,但仍然是平静且舒适的。 她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一切时,阿草忽然冲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柄小木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冲出来! “阿草!”同心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满头大汗的阿草冲到了院门口才收住剑,“我在勤加练习!” “……练个什么?” “练习杀敌!”阿草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将来也要从军!我也要当将——阿母!阿母!” 同心居高临下,上前一步将他拎了起来,像老鹰抓了只兔子一般将他拎上台阶,按在腿上就开始打他的屁股! “知道错了吗!” “不……不知!……知道了!知道了!” “错哪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实在不知!”阿草哭得伤心极了,“阿母!为何又打我!” “你将来若是有本事,就读书,能当个孝廉,就算是祖上有光!”同心怒道,“若是没本事,学一门手艺,或是凭力气吃饭,种地放羊都是好的!独不许你从戎当兵!” “阿,阿母,为何呀?” “你以为种地就容易吗?” “种地放羊有,有什么,什么难的!” 哭花了脸的阿草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意见大得很,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这一顿火是从何而来。 而他的母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这可太难了,”她幽幽地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不愿我们平平安安活下去啊。” 这个脸蛋圆圆的五岁小男孩不明白,或许剧城的商贾们也不明白,甚至已经逐渐忘却几年前那数场徐州大战的百姓们也不明白。 但总归有人明白。 尽管淮南气候温暖,即使冬天也并不寒冷,但寿春的仆役比之剧城那些仆役的活计要繁重多了。 曲六只需要将粪土扫一扫,归到一起,拉出城去。 寿春这里负责清理街道的人却需要每天晨起时将街头巷尾,以及路边阴沟里的饿殍捞起来,装在小推车上,送出城去。 一车接一车,不仅要送出城,还要利落地挖坑埋了,但即使埋下去也不是这些饿殍的终点,因为还会有更饥饿,一时半会儿却还没死的人将它们挖出来,然后贪婪地撕扯,切割,分赃之后,一哄而散。 接下来才是野狗的份儿。 清理工作需要很早时进行,绝不能在卯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