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自长安一路奔波到青州时,荒草中见过许许多多具尸骸,却见不到村庄,见不到人烟,甚至走到最后,连青草也寻不见了。 可是看看这里啊。 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那些果林,那些田地,还有那些早早睡觉,一心等到清晨天亮,热气未起时下田拔草的农人—— 她这样仔细地一寸寸土地看过去,似乎想要将这里的每一幕记在心里。 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她转过头。 “正平?” 祢衡有点黑眼圈,但不严重。 “我这也是刚忙完城中车马调度之事,”他忙忙这样说道,“听说将军在这里,有些不放心,就来看看……是不是打扰将军了?” 她摇摇头。 “你同那些……”她问,“你同那些名士,混得怎么样?” ……祢衡不是太懂“混”这个词,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她问这话的用意。 “他们都很敬佩将军。” “说实话。” “将军是女子,他们有时会疑惑于刘使君处世之道,将来又该如何安置将军,”他说道,“除此之外,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会对将军有什么不恭敬之语。” 有点儿冷淡,但更真实。 她重新将目光转到城外的大地上。 “我有事托付给你。” 祢衡的声音立刻变了,带了点不自觉的紧张,因此听起来就有点尖细。 “将军请讲。” “我已令臧悦写信给臧霸,要他与剧城互相拱卫,剧城现下有三千守军,我再留一年粮草在城中,即使不考虑有这样的巨弩,这座城也堪称坚城。”她说,“但天下当真有不破之城吗?” “将军是担忧……” “孔北海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是个好人,但在战争中,他全无用途。” 祢衡听了这句其实有点侮辱人的话,没有吭声。 “所以,你要看好那些名士,还有那些世家大族,”她说,“他们可以背叛我,但不能背叛这座城。” 如果他们现在没有拿起武器将她赶出去,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也绝不能开城将敌人放进来。 她的声音轻而沙哑,裹着夏夜的凉风与不知何处的树叶,沙沙作响。 祢衡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他的声音也并不高,但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慨然。 “为将军故,敢不效死?” 十日之后,她派去的信使终于带回了刘备的手书,以及广陵的战况。 ——她要立刻南下,救援广陵。 骑士一路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奔赴四地之时,纪灵与刘备的军队还在僵持之中,这种僵持变得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煎熬。 不仅纪灵在寻找一个决战的时机,袁术也在等待。 他等得太久了,几乎就要对自己,对天命失去了信心。 但他知道他必须等待,一步也不能退缩。 在这个夏天,似乎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为自己的前途而奋战。 除了宛城外的曹军。 ……宛城是个盆地,夏天就挺热的。 但曹操将自己的兵马驻扎在淯水旁,这样就很凉快。 尽管很凉快,但宛城的士庶感觉快疯了。 三月前的那一场突发事件,实在是谁也不想的。 张绣已经投降,若不是奇耻大辱不堪忍受,就不会偷袭曹操,现在被曹军击败,退守穰城,对于百余里外的曹军真是日夜悬心,不得安眠; 曹操已经收下宛城,若不是一时被美色迷惑,也不会犯了这样的大错,激怒张绣,现在虽然宛城还是他的,但那支西凉兵马又被张绣带走了不说,他的爱将、长子、侄子都死在了那场偷袭之中,真是锥心之痛,日夜泣血。 ……这个“泣血”其实只是一种夸张的手法,没人认为曹操会真从眼睛里哭出血泪来。 但他结结实实地哭了三个月,并且待在宛城不走了,每天披麻戴孝,你也不知道他是给儿子戴孝呢,给侄子戴孝呢,还是给他的古之恶来戴孝呢?反正他就这么每天没完没了地祭祀这三个倒霉鬼,外加所有在那一夜不幸战死的士兵。 有宛城的士族便小心翼翼前来,先是吊唁,后是宽慰,请他节哀顺变,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体。 但丧子之痛怎么能被一两句话打发掉呢?因此听了这样的话,曹操总是会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又一次哭起来。 ……哭声就越来越大,逼得客人也跟着一起哭出声,哭下泪才行,不把眼睛哭肿,鼻子哭红,曹操是断然不放人走的。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样哭了快三个月,连刘表也受不住了,试探性地派了使者过来吊唁,然后开口询问他,到底是要什么? “我要什么?!”曹操那两只眼睛一瞬间便立了起来,“我要我儿复归,你问刘景升!能给我么!” ……蛮不讲理,但谁能说他的不是呢?经了这样大的痛苦,他自然是有立场蛮不讲理的! “公子死而不能复生,明公……” 听了这话,这个身材娇小的中年男子立刻便又放声大哭起来!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