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那位年轻的将军悬起心来。 赵六感觉有些头晕。 他的确一天一夜不曾用过水米,也不曾休息过,但他总觉得自己身子骨还行,不是因为这个而头晕的。 多半是血流得有点多,他想。 四面都是焦地,烧焦的车,烧断的栅栏,烧出大洞的帐篷,被水泼过之后,黏糊糊湿溻溻,高低各不同地堆在了地上。 与它们一同堆在地上的还有死人,很多死人,在焦炭里,在水坑里,扭曲着它们的身体,也扭曲着它们的表情。 但赵六无暇去看那些东西,他总想弄点清水,将血糊住的脸洗一洗。大块已经凝固的血糊在脸上,糊在眼睛上,很不舒服。 他在附近寻寻觅觅,想找一只还装了点水的水囊时,有长牌兵跑过,骂了他几句。 赵六没有去理他。 但他洗好了脸,同伍的兄弟也找过来,准备继续上前时,他走了没几步,便见到那个长牌兵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一支弩矢自他的头颅穿过,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赵六搬了一下,发现搬不动。 “你捡了他的长牌吧!” “举得起来吗!” “前面便是一排强弩,你还管举不举得起来!” 赵六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那面长牌,还伸手摸了摸上面凹凸不平的地方,他很怀疑这面铁质长牌也已经被曹仁的八石弩给射穿过,但他最后还是将这个怀疑咽进了空落落的胃袋里。 “长牌兵!”有军官大喊起来,“长牌兵何在!” 这个青州汉子咬了咬牙,拎着长牌,脚步踉跄地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大纛在那里。 将军在那里! 他几乎要认不出她的人,因为她身上中了比他更多的箭,流了更多的血,但他认得她的旗,也认得她的剑! 自寿春城破之后,已经是第五天了,这也意味着已经是陆廉过河后的第三日。 她接手了关羽的一部分兵力,与她的本部兵马合为一处,在强渡淮水之后,开始了这场摧城拔寨的战争。 夜以继日,连宵达旦,士兵疲惫已极时,可以前军撤下,换后军攻营,但陆廉一直未曾被换下。 这三日里,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先与关羽张辽的骑兵汇合,并掩护他们退回淮水以南,请他们稍作休整,而后又一把火烧毁了中军营的栅栏。 曹仁修建营寨时,劳心劳力地建起了许多箭塔,此时正可从容安排弩手,所为正是杀她!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夸一句——这座营寨修得真是坚固!处处精心,几近完美,不愿给进攻方一丝一毫投机取巧的机会! 连这位主将也是如此的警醒机敏,除却第一次以诱兵救出关羽张辽外,曹仁几乎每一次都看穿了她的进攻意图。 她花了三天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左右翼前来合围的曹兵,一次又一次地向着曹仁的中军营前进,她走得慢极了,但她的确是在缓缓前行。 青空之下,她终于也看见了曹仁的那面大纛。玄色鶡纹,彰显斗死不止之勇。 在她步步逼近的脚步下,曹仁没有逃——她心中升出这样一个念头,这真是个勇士! 大纛之下,这位一身戎装的武将也正在观战,尽管曹休三番五次想要请他出营,但都被他拒绝了。 中军营长宽数里,壕沟拒马无不齐全,几与小城无异。 他死守这样一座几乎不能硬攻的营寨,原本是极有信心阻绝陆廉与关羽北上之路的。 但站在箭楼上,看着那真真切切的尸山血海,满目焦土,还有那个浑身浴血,却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除了她手中的“列缺”,曹仁几乎不能将这个顶着强弩步步前进的人,与印象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重叠。 但他已经意识到,陆廉用三天的血战,终于换来了一个机会——彻底踏平他的营寨的机会! 他的从弟死在她手里,死在一个妇人手里。 可是,比起卧床上(死)在儿女子手中,死在这样的剑下,岂非更加死得其所?! “将军!” 曹仁欲下箭塔,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此真丈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