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的马跑得很快, 但是到了袁谭的军营时,似乎仍然晚了一小步。 军需官在分发武器,排到的士兵领到自己的武器, 背在身后,没排到的士兵在用布条或是绳子绑一绑小腿,再最后将脚上破旧的草鞋调校一下。 帐篷已经收了起来,民夫将这些宝贵的油布财富与其他辎重有条不紊地装在缁车上。 营寨的栅栏被推倒,绳索被收拢起来。 这些乱七八糟,忙忙碌碌的景象汇总到一起, 很容易让人得出一个结论:袁谭要走了。 他的军队要继续向前推进, 绕过千乘。 也许他会留下一千的预备队放在这里,也许连一千兵力也不会放,只要留下几十个斥候,偶尔在千乘附近巡逻一下就够了。 使者犹豫了一会儿,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送上这封信——这对于千乘来说应该是个好主意。 没有人希望激怒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 尤其是兵不满千的千乘城。 但即使是这个小吏心里也会嘀咕一句,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他就是怀着这样必死之心,被带到了已经骑在马上,正在同坐在车里的郭图说些什么的袁大公子面前。 “又来?”袁谭很有些吃惊,“你们那位小书生难道写文章写得兴起了不成?” “我们从事说了, ”信使硬着头皮说道, “大公子若是不欲再见到我们从事的书信,那便亲自来城下说一声。” “大胆!” “狂妄之辈!” “大公子!这样的人, 应当……” 袁谭已经拆开了那只丝帛织成的书信袋子, 将祢衡的第二封信拿出来看了。 ……这封信的语气也不怎么好。 祢衡骂他欺软怕硬, 明明在小陆将军面前是败军之将, 此时看到陆将军南下援救刘备,便趁虚而入,恐非大丈夫所为,要惹天下人耻笑了。 光是小陆将军也就罢了,祢衡甚至还连吕布一起拉过来了,说他被小陆将军打回平原还不知羞,还要再被吕布打一次,丢盔弃甲,天啊这种事一百年之后也不会被史官忘掉!大公子!你要还是个男人,你要还想一雪前耻,你就来打个千乘试试啊! 坐在车上的郭图十分在意地看了一会儿大公子的脸色。 似乎有一丝乌云经过,但又很快释然了。 “他说我胆小如鼠,不敢窥千乘。”大公子这么说道。 郭图摸了摸胡须,微微笑起来。 “祢衡技穷矣。” 连这种几乎骂大街的话都喷了出来,难道祢衡还有什么值得大公子在意的实力吗? 见到袁谭的军队即将开拔,他已经慌了,跳脚了,这岂不是显而易见? 听到郭图这样轻飘飘的评价,袁谭眉目间那最后一丝阴鸷也散了。 “区区狂士,不足与论,”他笑道,“待我全据青州,再回来寻他的当面对峙吧!” 这位年轻将军再没分给那个千乘来的信使一个眼神,调转马头,喝令一声。 随着他的一个命令,成千上万的士兵便沉默着向着同一个方向进发了。 “嗯,我知道,”祢衡这样说道,“我这里还有一封信。” “从事,袁谭已经走了!”信使大吃一惊,“你便是再送信给他,还有什么用?” 祢衡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个瘦削的,衣衫朴素得近乎破旧的青年总是很爱翻白眼的,他也因为这样狂傲的脾气一路上吃过不少苦。 但自从他来到青州,投奔了孔融与陆廉之后,这样的白眼倒是很少翻了。 现在他又一次歪着脖子,将这个招牌性的白眼放出来,看得使者还愣了一愣。 “我这封信给他,他必回来。”祢衡说道,“你寻一个弓手与你一同过去,拿一支箭拔了箭头,把这信绑上,射进去就是。” “从事——” 祢衡撇了撇嘴,打开了自己手边的匣子,丢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送到袁谭手中时,他已经绕过千乘,继续向东行进了二十余里,正在安营扎寨。 士兵们的帐篷要慢慢立起来,但主帅的中军帐总是最先收拾整齐的,因此袁谭得以在这间布置得十分精美舒适的帐篷里,一面同自己宠爱的两个美貌婢女嬉笑,一面吃一勺几乎在深秋见不到的甜瓜。 亲兵跑进来同他说起那个信使又一次送来书信,并且这次干脆远远地射了箭就跑时,袁谭哈哈大笑起来。 “这狂人别看有骂人的本事,倒是惜命得紧了!” 两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奉承着她们的主人,“在大公子面前,他还能怎么张狂呢?” “以大公子的军容军威,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从事,难道雒阳那些公卿就能不露惧色?” 袁谭原本不想看那封信的,但听了两个美婢的小心吹捧,他的心也飘飘然起来。 他有这样一支兵马,青州又无陆廉镇守,祢衡便是骂一千句,一万句,又岂能伤得到他分毫? “把那信给我,”他笑道,“我看看祢衡这次又骂了点什么?” 祢衡这封信措辞其实并不尖锐,也没有如他想象那般跳脚骂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