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石头是不可能永远扔石头的, 因为没有哪座城池是靠着扔石头而被不攻自破的。 但扔石头仍然是件有百利无一害的事,尤其是袁谭用这种改进后的投石机扔石头,距离超过三百步,精确度却还相当不错——这就很可怕了。 在最初两天的调校和试试手感之后, 第三天时, 这位暴躁的主将开始了全面攻城。 石头被民夫先从土山下慢慢运到山上, 再用绞索吊上楼橹,将那些重逾十斤的石头挂上梢底, 再拉动绳索,将其丢出。 这样的庞然大物尽管威力巨大,但一般而言也粗糙笨重, 那些石头过重则丢不出去, 甚至有可能压断长梢,轻则会偏离轨道,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在剧城四面开花的巨石, 其中大多是打偏了,随便砸到谁的头顶上去, 反正袁谭也不甚在意。 他要求工匠们反复计算距离与方向, 不断校对。 第三日时, 冀州的士兵开始一步接一步地向着城墙而去。 城上的守军向下倾泻箭雨,对面的楼橹则回击以石弹。 那些呼啸着自冀州兵的头顶飞过, 奔向对面的石头终于显现出它们真实的威力: 在“三百步”这个距离上, 宽约五丈的城墙如同一条细线。 如果距离不足, 那些石头很容易砸到自己人; 如果距离过了,那些石头便会飞进城中; 如果永远不改变角度, 守军会躲开石弹的落点; 如果改变角度, 那么随之而来的是距离也需要重新计算; 那些工匠在这几日里用城中几十个百姓的生命作为练手的工具, 逐渐掌握并记下几个不同角度下,牵拉长梢的力量刻度。十颗石弹当中,足有四颗能砸到城墙上,还有五颗依旧会飞进城里,只有一颗会落在城下,砸开哪个——或者哪几个冀州兵的脑壳。 军官在焦头烂额地咆哮,士兵们在跑来跑去,民夫们跟在后面。 当袁谭找准了距离之后,泥土筑城的女墙不再安全,士兵们更不能指望依靠盾牌,他们只能他们只能徒劳地一面躲闪飞来的石弹,一面努力地继续守城。 他们当中一部分人需要一轮接一轮的抛射,另一部分人需要向下浇热油,抛火把,烧毁云梯车,还有一部分人需要拿着盾牌守在垛口前,随时准备将每一个攀爬上来的冀州人重新推下去。 这些工作已经十分繁重,加上石弹的干扰之后就更加令人不堪承受,因此很快出现了巨大的伤亡。 盛满滚油的大锅可能会被石头砸翻,旁边的士兵一瞬间便被热油裹住了身体,整个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但这甚至也不算是最倒霉的——因为也有人手持火把走近油锅时,自己被石头砸飞不说,手中的火把将这一片洒满热油的城墙变作了火海。 城中因此不得不征调了更多的民夫,他们当中身强力壮的一部分需要拿了兵器守卫城墙,差一等的需要搬运伤员和尸体,需要灭火,需要重新烧起热油,需要在散发着血腥、腐臭、焦糊香气的城墙上死守不退。 天气冷得很,但城墙上所有的士兵和民夫几乎都是大汗淋漓,有些人的脸上和手上甚至被烧红的土地烤出了水泡,但没什么人在意这些细节。 他们都战斗在炼狱里。 “你能想到吗?”田豫站在城楼上,注视着这一幕,“于攻城之事上,袁谭称一声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孔融皱了皱眉,很是不解,“国让如何有了这般惧意?” “我非惧他,”田豫哑然了一瞬,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强敌,便是惧他,说出去也不妨事!使君细想,他若能早些施展这一番攻城手段,剧城便是守得住,也难免死伤惨重。” 袁谭是一个非常擅长攻城的人,或许袁家都很擅此道。 正如陆廉这边求教于未及弱冠的诸葛小先生,在城墙上安置了巨.弩,加强了城墙的防御力,袁谭在不打仗的日子里,似乎也在琢磨怎么改进攻城战术。 投石机并不稀罕,但袁谭能将它调校得这样精准,飞得这样远,所选石弹又这样有分量,田豫凭心论,若换他来,多半是寻不到这样一批优秀工匠的。 如果不是那些楼橹太过巨大,因此袁谭日夜赶工,也只在四面造了不足二十架,石弹装填也需要花极长时间,这座城只要区区数日,便会面目全非。 孔融装模作样地双手扶了窗洞,探头往外看一看。 “兵贵神速,他造得这样晚,是他的过失。” “他并非不想快些,”田豫说道,“只是北海坚壁清野得这样坚决,他又在千乘耽误了那么久。” 孔融扶着窗洞的手忽然用力,那黄泥筑成的窗洞顷刻便留了一个有些触目的手印。 千乘,千乘。 若是论到战事,这位不谙兵事的青州刺史是再窝囊不过,无用不过的一个人。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人,在听到这个词时,脸上也露出了悲凉与愧意。 “正平凛凛烈士,吾不如也。” 除了第一日被砸坏的两架巨弩之外,其余巨弩大多被拆卸下来了。 ……这东西很贵,而且田将军还没想好该如何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