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坐了新郎和新娘, 随行的队伍像流水,又像长龙, 跟着一路奔县府去。 道路两边一排又一排的火把,将整座平邑城都照亮了。 原本新郎是应当骑匹马,或者青骡也很体面,但身体情况不允许,只能被众人推进车里,跟新妇互诉衷情去。 这桩婚事与其说是结亲,不如说是结仇, 男方家蛮横不讲理,想要强纳了女方当妾, 女方家就更蛮横地干脆拉了一队女兵过来, 见到柳家有人面有不虞,拇指放在刀柄上, 于是再愤愤不平的人也立刻心平气和了。 因而知情人都好奇的紧,挺想知道这小两口在车里究竟是真就互诉衷情,还是杀气腾腾地吵上一架, 分出个对错高低。 奈何路上太吵,听不见车子里的说话声, 只有车轮的吱呀声,竹子的爆裂声, 人群的嘈杂声, 以及仆役匆匆的脚步声,猪羊被牵着走时发出的抱怨声。 虽然这场酒宴来得过于匆忙, 但这群豪强都从家里带来不少仆役和食材, 忙忙碌碌地送到县府里去, 杀猪宰羊, 颇为热闹。 但县令跟自己十分亲近的县尉走在一起时,脸上虽然还挂着得体的假笑,说话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个调调了。 “今晚这场酒宴,凶险不啻于鸿门宴哪,”他这样低声道,“你务必事事小心,不可令陆家人挑出什么错处。” 县尉是个颇粗壮的汉子,一听便不解地皱起眉头,“令长,陆家不过两个年轻女郎,看着又一团和气,不至让令长这般忧心吧?” 县令瞥了他一眼,“你真将她们当做柔弱妇人不成?” “我听闻陆白确实有些手段,”县尉尴尬道,“但陆将军素日南征北战,这些儿女事,她应当不大理会吧?” 县令摇了摇头,“陆白确实心狠手辣,但她胸中既有城府,凡事斟酌利弊,便不会轻易与人为敌。” “陆将军难道不也是如此?” “你难道未曾听闻,陆辞玉与孙策争斗之时,竟能分出一半兵力去护送流民之事?” “的确有所耳闻,这岂不正……” “正个什么!”县令小声骂道,“陆白见了前面有山有海,自然绕过路去,陆廉却有一股填海平山的蛮力,你岂能惹了她呢!” 卫尉恍然大悟,但县令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骂了起来。 “柳当惹了这个天大的麻烦!欺负孤女竟欺负到她头上去了!她必定会想,她家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尚有她为援,那些黔首家的女儿又当如何?!” 黔首家的女儿又当如何?县尉有点木讷地眨了眨眼,但县令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咱们得想方设法,让陆家顺了心,还得表一表咱们对流民的拳拳之心,或许能平安度过这一场哪!” “令长必有妙计!”县尉恍然,“在下只看令长神色便是了!” “妙计?哼,妙计谈不上,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天先帮柳家分个家!谁教他家惹出这些事来!” 柳家有没有找司仪来不知道,反正县令这里就好像有个婚庆公司似的,集全城之力,硬是在太阳还有最后一丝余晖时,将新娘扶上毡席,踏进青庐,再把“天秩虽简,鸿仪实容”、“元序斯立,家邦乃隆”这套流程给走完。 至于拜祖宗,县府里是没有柳家列祖列宗牌位可以拜的,拜一拜父母长辈,然后在县令的提议下,奔着西面再拜一拜雒阳城里的二十三代先帝和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小皇帝就行了。 陆悬鱼跟着观礼时,身边有人鬼鬼祟祟地溜过来了。 ……今天的李二换了一身青色的新棉袍,漆黑的新布靴,再加上回到剧城,生活水准立刻上升,肚子也有点滚圆的架势,神气活现,特别有狗腿子那个风范。 她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 “将军,柳家这么欺负人,”李二小声道,“就这么放过了?!” “……你还操心这事儿呢?” “羊家待小人不薄,四娘也是一路看着长大的!小人怎能眼看着他们这样欺辱四娘!”李二眼圈好像红了一圈,又挥了挥拳头,“将军!咱们若是轻轻放过,岂不是令他们小觑了咱们!” “他家虽然行事蛮横,倒也奸猾,”她皱皱眉,“你看他们以势逼人,到底不曾动手砸门,更不曾上前抢人,真按汉律来,也只能抓了那妇人罚些钱罢了。” 李二蹲在后面,眼珠滴溜溜地转。 “将军不觉得蹊跷吗?他家号称只有百亩田地,竟然这样专横!” “百亩田也不少啊……”她一面观礼,一面不走心地说道,“况且他家又有个县尉……” “他家必有隐田啊!”李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将军怎么连这个也没想到!” 她猛地回过头看他。 一旁的陆白也转过头来看向了李二,“谁教你的?” 那张发了腮的脸顿时不忿,“我自己也能想……” “你断然想不到这一点,”陆白说道,“快说!谁同你说的。” “其实我家妇人找人给我送口信时,小先生也在,他说柳家既有这许多宗亲依附,断然不会只有百亩田……”李二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小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