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又一次臊眉耷眼,弓着身子猫在火光下的阴影里,不吭气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车轮滚滚的嘈杂里,令长开口了: “我心中有个计较。” 县丞精神了,“如何?” “就算孟岱知道咱们降了敌军,又如何?他杀不杀咱们,他身为监军,失了这几万石军粮,主公面前,都要难看,”令长小声嘀咕道,“依我看,待敌军走了,咱们就赶紧写信给监军,他家大业大,若是变卖家产,凑个几万石粮食……想也不难!” 到那时将这笔账悄悄抹平,别人不知道这里丢过军粮,于是孟岱不用在主公面前丢脸,他们自然也不必背锅,岂不美哉? 至于敌军突然多出来几万石粮食…… 瞎说什么呢!魏郡之内,一片和乐安泰,哪来的敌军!谁敢有敌军! 马车还在继续向前,火把也在慢慢延伸,一路向着濮阳的方向而去,如一条夜色中的火龙,短暂地将周遭照亮。 那位押送粮草而去的将军一定是很高兴的; 满城的百姓见到这支敌军除了带走军粮之外,对平民倒是秋毫无犯,也很高兴; 孟岱若是知道这么大的祸事被这两个小机灵鬼瞒下,应当也很高兴; 就连那个货郎回到家中,被忐忑不安的妻子一把抱住,全然忘记问他今天卖了多少钱的货时,也是很高兴的。 ……大家都是打工人,何必那么认真。 只有大纛之下的张郃很不高兴。 他还不知道这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也想不到之后一系列堪称奇葩的连锁反应。 他只是在孟岱的目光下指挥这场战争,就已经非常,非常,非常不高兴了。 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他非常不喜欢的模样。 为围城,也为防备骑兵的缘故,他留了一万兵力在大营,因此兵力尚不能形成完全的碾压,但即使如此,他原本也可以从容地与二张对决的。 但因为孟岱的兵马,现在形势完全变了。 敌军并没有傻乎乎看着他的前军将这些敌我未明的人斩杀殆尽,重新好调整阵型之后再冲上来,就在他下令斩杀那些孟岱的私军时,敌军也已经扑了上来。 他们的阵型紧密,士兵们一手藤牌,一手环首刀,又有持矛的、拿长牌的,拎弩的在后面一层又一层,成为第一排勇士们最有利的支援。 尽管各队的队率都在大声呼和着,要士兵们保持阵型,但在这样的混战中,他们还是很快就被冲溃了。 在敌军的中军还没有下场时,张郃便不得不命令中军前进,卷入了战场之中。 这已经不是决战了。 这只是他为了挽救那三千前军而做的最后一点努力,并且,他必须击退这支敌军,才能重新从容撤军。 ……一旁的孟岱没有反应。 他因为情绪太激动,已经被张郃的亲卫绑起来了。 小二和小五很在意地看着他们所侍奉的陆将军。 暮色渐浓,在土坡上想看到下面的战况已经渐渐有些不太容易了,因此孟高公早早地进入阵中。 现在只有他们留在这里,身边百十来个亲兵护卫着大纛与主帅,但再想要下令指挥战斗恐怕就难了。 他们看看张邈,孟卓公满脸凝重; 再看看陆将军,陆将军满脸的不在乎。 下面如同旋涡,卷在一起厮杀时,有人的肚腹处忽然传出了一阵响声。 小二一下子就脸红了。 “车上还有吃的,”她说道,“你拿点去。” “这怎么行!”他吓了一跳,“现在可是在打仗!” “既不用你打仗,又不用你护卫,”陆廉笑道,“你吃就吃点,不要紧。” ……怎么就不用他护卫了! 小二一时很是委屈,想想又忍不住开口,“将军,咱们能胜吗?” “咱们已经胜了。” 这次连张邈都立刻看了过来! “辞玉将军此言何意?”他声音有些发颤,“舍弟尚在阵中搏杀,如何就算胜了?!” “彼军前军已失,若张郃一心求胜,他就该将中军与后军全部压上,全力一搏,”她指着下面灰蒙蒙一片的战场,“但你们看他用中军稳住阵线后,后军分作两翼,哪里是要下场的模样?” 小二悄悄地看了自家主君一眼。 孟卓公脸上的焦虑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焦虑的迷茫。 于是小二和小五互相对视一眼,觉得还行。 ——他们俩的兵法谋略水平,至少也能和自家主君平齐哇! 两翼的火把渐渐点起来了。 天色暗到一定程度时,两边的士兵自然而然地不再进攻,而是选择停手。 因为他们的眼睛渐花,看不清周遭地势,也看不清敌我,自然而然会选择停在自己同袍身边。 陆悬鱼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向传令兵。 “寻到孟高公,与他说一声,”她说道,“不当再追了。” 这位张将军的治军水平还是略超出她的意料的。 即使前军被猪队友糟蹋个稀烂,一上场就损失了这三千兵力,但张郃的阵线仍然维持得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