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在高门大户里,女子不过是用来联姻的物件,她们会在父兄的意志下,含着眼泪嫁给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又或者是一个粗鲁蛮横的武夫,而原本应当保护她们的亲人不会对她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违心而绝望的人生中,有任何助益。 只要联姻成了,只要两家之间结成盟友,并且在这段婚姻存续中彼此获得了信任,就够了。 这种信任是针对男子之间的,与妇人婚姻幸福与否,甚至生或者死的关联都不那么大。 但魏续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世家子,他有着朴素得多的爱恨! “那已经很久了……”吕布艰难地说道。 “可我一刻也不曾忘。”魏续回道。 ——我一刻也不曾忘。 ——我一刻也不曾原谅! 有女人在低声抽泣,林中似乎更静了。 魏续的脸上带着狰狞而又得意的笑,“姐夫,天子在何处?你将他带来交给我,我便将阿姁给你,如何?” 当魏续第二次提起天子时,力气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吕布身体里,令他重整旗鼓,厉声喝道: “天子是大汉的天子,你我的主君!你岂能行此不臣之事?!” “你带天子离开,不过是因为失了天子,你无路可去,无处可投,”魏续冷冷地说道,“吕布,你交不交天子!” 他怀中的吕姁似乎终于喘匀了气,虽然脸色还是十分痛苦,却已经将目光投在了这片对峙的战场上。 她对着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 天子是不能交的。 交了天子,那些公卿又如何? 留他们活命?杀他们灭口? 结局都是一样的,吕布从此就成了比董卓和袁术更加罪孽深重,恶贯满盈的大奸大恶,人人都会视他为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路已经要走绝了啊,如果交出天子,连最后一条路也彻底堵死了啊! 刘备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吕布的! 更何况……更何况,吕姁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父亲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吕姁的心忽然又欣慰,又痛苦。 ……他看到她的示意了吗? ……还是说,他本就觉得天子重过她的? “除了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吕布沉声道,“你把阿姁还来。” 魏续冷笑了起来,“除了天子,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我阿姊的命吗?!” “我对不住你阿姊,”他咬着牙说道,“你要如何?!” 魏续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感觉愤怒极了。 那身金甲上满是血污,却并不显得肮脏,也不显得落魄。 他站在林中,眼睛里蕴藏着怒意看着他时,好像林间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一样。 不,不是因为光,是因为吕布的气势。 名满天下的温侯吕布,哪怕是在同向自己讨要公道的亡妻的弟弟对峙时,也是这样坦荡豪迈,无不可对人言的气势。 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气势同自己讲话呢?!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阿姊在天之灵讲话呢?! 他刚刚在陈宫面前……他刚刚…… 魏续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嘴里也泛出了血沫:“你跪下。” 他似乎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声还不够响亮,因而环视了周遭瞠目结舌的兵卒一圈,几乎是咆哮一般地嚷了出来! “吕布!你跪下!你跪下!” 他这样咆哮的时候,臂膀一用力,竟然将吕姁提了起来! 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立刻痛苦得蹬起了两条腿!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阿姁——!” “跪下!” 那个金甲将军双膝落地,重重地跪下了。 “我对不住你阿姊!但阿姁何辜?!”吕布的眼睛红了起来,“你又何必以她为质?!” “吕布,你莫对我说,”魏续狰狞地笑了起来,“你对我阿姊说!你对我阿姊说!你说!你负了她!你将她丢在长安城!丢给了西凉乱兵!你甚至连一条活路都不曾留给她!!!” 林间似乎什么东西都消失了。 包括周遭那些围观的军官与兵卒,那些树木,那些鸟儿,那缕阳光。 他们似乎在黑云密布的荒原上,似乎方圆数百里,数千里,都没有人烟,没有鸟兽。 只有魏续的声音在荒原上回荡,如沉雷滚滚,往返不歇。 只有女儿的两脚已经离了地,像一只纸鸢一样,渐渐地要向上升去,升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你说!”“你说!”“你说!” “叩首!”“叩首!”“叩首!” “我杀了她!” “我杀了她!” 吕布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是我的错。” 他这样一边说,一边磕头。 “我将她丢在长安城,我将她丢给了西凉乱兵,我离城前派人带走了阿姁,我亲自去寻了王允,唯独不曾考虑她的死活。” 他的额头上先是沾染了泥土,而后渐渐有了血痕。 于是那个威武而又豪气的温侯似乎变得佝偻了,虚弱了,甚至到了魏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