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没有哪一座帐篷是没打补丁的,甚至有的人只能露天而眠,他们在小声嘀咕这一仗过后,骞曼又得了多少战利品? ——那其中也许有几匹油布吧?咱们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不能换了来?现下天气热,又旱着,倒还无事,若是这样淋几场夜雨,儿郎们多半要生病了呀。 ——咱们的头人都不见了!他又没有几个兄弟,咱们还指望能得什么!别将咱们部族吞并了,都充了贵人帐下去作奴隶,已经算是开恩了! 于是有人又呜呜地哭起来,直至远远见了头人回来,这些衣衫褴褛的鲜卑人立刻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 只要头人还在!他们便是睡在露天里,也不怕被当作奴隶抓走了! 藏貊环视着自己的这群族人。 汉军那样强壮,连妇人都那样强悍,她们平日睡在什么样的地方,吃的是什么样的食物? 自己的族人呢? 他下意识伸手去袖子里,摸了摸那枚温润明净的玉棋子。 内心那些混乱而恐惧的迷雾仿佛悄悄地消散了。 范城附近的农田都收尽了。 但是想晒就未必有那个条件去晒,毕竟这些农人不得已都涌进了范城,于是房前屋后到处都有晒谷子的,还有人奢侈一把,将粮食打成了饵糕,趁着大战间歇,赶紧享受享受。 张超进城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热闹景象,甚至吃饭时也上了一碗饵汤,里面不加油盐,只加了一点蜜糖,吃起来甜滋滋的,清凉又解暑。 张超尝了尝饵汤,又看看陆白。 “陆校尉当真以为那个胡人能成大事?” 陆校尉喝了一口甜汤,吃了一块雪白的饵糕,“若是个能成大事的雄主,我岂能留他?” 她放下碗笑了笑,“孟高公,天下哪有一定能成的计谋呢?” 当初张超张邈等人精心谋划,趁着曹操出门打仗,拉来了吕布给兖州掀翻了。 吕布是何等勇武之人,身边既有谋士,兖州又有那许多世家支持他,最后该败不是照样败了? “那陆校尉为何又行此计呢?” “若是魁头与步度根待骞曼如亲弟,骞曼待他二人亦如父兄,哪有咱们用计的余地?”陆白抿抿嘴,“步度根既然统领数部兵马,魁头又领残部而去,咱们且先守一守,他们心浮气躁时,便可见分晓。” 张超叹了一口气。 天下没有必成的计谋,却有不败的将军,若是陆廉在此,他们必是不须笼城坚守的。 但无论他也好,陆白也罢,都没有陆廉那种战争天赋——那实在是不世出的天赋。 “陆校尉为行此计,将那样的宝玉也舍了出来,”他说道,“你那一匣玉棋子丢了这一枚,岂不是憾事?” 陆白沉默了。 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带了些惋惜,带了些怀念,但最终还是静静地笑了。 “孟高公,其实一匣棋子,我也只剩那一枚罢了。” 尽管藏貊的部族连火把也不舍得点上几根,但骞曼的中军营却是灯火通明,其中又飘出了美酒的香气。 除了吃喝之外,关于整备之后,该如何再次进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二张既分兵范城,濮阳必定空虚,我们若以声东击西之策,令诱兵去攻濮阳,二张岂不心慌?”步度根这样分析道,“待他回防时,我军可陈兵于仓亭津北,伺机攻下渡口。” 当他这一番深思熟虑的话语说出来时,立刻有几个老成的头人表示认可。 “只要拿到仓亭津,便可渡河!” 骞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这样放过东郡,放过陆廉么?” “大袁公派了颜良张郃数名猛将去攻陆廉,皆不能胜,我军何苦与之争斗?况且东郡久经战事,已残破不堪,”步度根的思路极为清晰,“咱们若是尽快南下,无论兖徐,进可断陆廉粮道,退可大肆劫掠,岂不便宜?” 上首处的少年看了看周围部族头人赞许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这位兄长。 他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夜渐渐地深了。 首领最后也不曾做出决断,众人走出帐篷时,不免悄悄地议论,觉得还是步度根的谋略更胜一筹,堪为部族中的智者。 藏貊在大帐外走来走去,有蚊虫扑面而来,又被火把的浓烟熏走。 帐中火光摇曳,身影也跟着摇动,隐隐便有骞曼高声训斥传出。 步度根仍在劝说这位年少的首领。 “首领若是担心后路被断,实是大可不必,乌桓人将至,东郡便是一块死地,咱们便是攻下范城,陆廉领军亲至,又当如何?不若避其锋芒,方为上策啊。” 骞曼的五官可怕地抽动起来,“我为何要避她锋芒?” “……首领?” “你忘了自己是檀石槐的子孙!我却不曾忘!”他高声道,“我岂胜不过一个妇人?!” 步度根脚步匆匆地走出去时,满脸怒色,忧心忡忡,周围的守卫目光都追随着他,谁也不曾注意到那个小头人又一次走进了大帐。 这个少年首领还未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案几上的杯盏被推落在地,染湿了那片美丽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