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都收好后,一家人也就可以进棚子里躺下了。 他们躺在破旧的席子上,头顶说不定还能看见一两点星光,一入夜,秋风就会卷着凉意从四面八方寻隙而进,因此他们虽然并排躺着,彼此之间挨得紧紧的,但还是不得不忍受着这种寒冷。 ——阿母啊,明日编好那张席子时,还是不要卖了,将棚顶这张旧席子换了吧。 男人这样悄悄嘀咕一句后,身旁的妇人立刻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说得容易,你若是也像隔壁王阿豕那般,能捕大雁讨贵人的欢喜,咱们何至于要累得阿母日日织席,换几升粮米来吃! 男人很委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办法辩解隔壁那户人家原本就是猎户出身,而他家祖上一直只会种地,他去为难水鸟,这对水鸟和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棚子里的气氛有点低落,陷入了冷场。 老祖母终于决定打个圆场,劝儿媳几句时,小小的窝棚里忽然起了鼾声。 先是儿子打起了鼾,然后媳妇也在旁边打起了鼾。 最后是老祖母,她虽然还是很想絮叨几句,但也决定暂待来日。 大家都疲惫极了,短暂的抱怨之后,都短暂脱离了这辛苦的现实,进入了甜蜜的梦乡里。 整个村庄都是如此,每一户在入夜之后都既不见灯火,又不闻人声,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有黑影从水泽里悄悄出来了。 借着这点月光,屏气凝神,猫着腰,缩着背,一步一步接近那破败的村庄。 他们的眼睛里带着幽幽的磷火,泛着阴森的光,因此离远了看,只觉得那并非活物,而是沼泽泥潭深处慢慢爬出来的鬼物。 但离近了听一听,又能听到他们渐渐变得急促,无法掩盖的呼吸声。 这样一座富庶的村庄就在眼前,不能怪他们这样贪婪,这样饥渴。 那村庄里的人吃的不是野草,不是泥土,更不是他们的幼子,而是粮食! 他们在白日里派人远远地去看过,竟然还有稚童在村子周围跑来跑去! 骨肉那样细软的稚童,竟然能走在太阳下,而不担心被人劫了去! 当他们悄悄地临近村庄,二百步,一百步,村口那棵被火烧过,又生了新芽的大树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时,那些黑影的身躯忽然僵直住了。 有人在村庄外点着火把走过。 他们与村子里那些衣衫褴褛的黔首截然不同,这些点了火把的人穿着也许打了补丁,但仍然显得十分整齐的服装,并且在月影洒下时,长长的影子就能看出宽阔得几乎带有杀气的肩膀。 他们的腰间甚至还配了长刀。 这里距离陆廉的营寨有数里的距离,并不算很近。 因此那些黑影盯上这处村庄时,是没想过会见到巡夜的青州军的。 他们在营外巡夜也就罢了,为什么会来这里巡夜?! 思绪一时间变得迟钝,但火光照上他们的面容时,那些青州军是不会如他们一般反应迟钝的。 “盗匪!”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先是一个,很快变成一群! 那些壮汉拔·出长刀,向着他们追来了! 他们狰狞的面容在火光下如同恶鬼一般——那必定是真正的恶鬼! ……快逃啊! 有人从棚子里坐起来了,很是惊惶地探出头去张望; 也有人好奇心特别重,不仅起来了,出去了,而且还想爬上大树,登高望远,看一看剿匪名场面; 当然还有许多人实在太累了,根本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就那样一觉睡到天亮。 男人迷茫地睁着眼睛,看棚外升起了炊烟,有妇人的说话声,她们似乎在讲些什么很了不得的事,但他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当然,这也没什么要紧。 还是很辛苦的一天。 并且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