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繁阳城乱成了一片。 百姓们四处奔逃, 但因为没有人追赶他们的缘故,很快就钻进屋子里躲起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悄悄地从房前屋后探出脑袋, 谨慎地往外看。 第一个胆大的通常是家里的小娃子,但脖子还没伸过来就被母亲狠狠地揪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 母亲看向父亲,父亲先将耳朵贴着墙, 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一边听, 一边互相使眼色。 ——他们跑过去了,跑过去了。 ——他们是不是去粮仓了? ——哦呦!岂不是要出大事! ——又有人来了!快把头低下! ——那是青州人吗? ——上回来的那个年轻将军还蛮客气,咱们家十六不懂事, 冲撞了他,他也没怪罪。 ——这是什么话!这是杀头的话!可不许乱说! ——啊呀!啊呀!打起来了! 乒乒乓乓的!有刀撞上枪的声音, 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有呼喝与跑步的声音。 片刻之后又短暂地静下来了。 等到他们终于探出头,向着脚步远去的方向张望时,发现晚霞与粮仓上空的火光交织在一起,点燃了整片天空。 那真的是极其美丽的一个傍晚, 以至于很多小孩子过了许久都不能忘记。 繁阳城内到底有多少守军,高顺其实是不清楚的。 但他有一个粗略估计,认为这里至少屯扎三到五千步卒,以及数百骑兵比较正常, 他也做好了与这支守军的战斗准备。 现在见到了袁绍,他原本认为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城内的守军必定远超想象的。 但他在这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多少阻碍, 跑来抵挡他的是繁阳城原本的守军, 不足百人,一触即溃。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支兵马因为袁绍的遇险而陷入了慌乱,袁绍跑了,他们也跟着从城门处跑出去了。 要不了很久,他便来到了粮仓前。 这里的粮仓被改动过,而且改动相当大,粮仓地势较高,地窖较深,上面盖的不是稻草,而是以砖瓦封顶。 这样一大片粮窖若是都搬走,足有数十万石,别说是陆廉一支兵马,就是刘备其他兵马的粮草也足够吃一阵子了。 “将军!”有偏将见士兵动手,连忙问,“咱们搬些吗?” “就算咱们搬得动,也带不走。”高顺说道,“不拘粮窖,附近的栅栏一并烧了便走。” “……将军?” 粮窖深且多,想要全部烧尽是需要功夫的,尤其需要占住这里,原本高顺是能做到的,也是这么制订方案的。 ……现在他不能这么做,但也没功夫同将士们细说。 “将这附近都点了火,”他重复了一遍,“咱们立刻就走。” 火越烧越大,很快火光与浓烟冲出了城,滚滚向天,照亮了夕阳黯淡的半边天空。 但那样的火光,硬是照不亮袁本初的脸。 这位雄主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了,有侍从为他赶来了一辆车,请他坐上去稍微休息一下时,被他用极其凶狠的态度赶开了。 袁绍素来是一个宽厚待士之人,待自己身边之人尤其有好脾气,因此这些亲卫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起来。 主公是真的怒了,他们想,但这事也太荒唐了!这是繁阳城啊!离濮阳都有百余里,何况濮阳也早就拿下了!按说这附近都不该有敌人在,到底什么人能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繁阳来啊! 这样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持续很久,当繁阳城的守军跟着跑出来,尤其是守将抱着头盔跑到袁绍的面前,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表示他一听说了消息就立刻跟出来,要誓死护卫主公的安全时,这位主公一脚就将那个守将踹到了一边,拔·出了剑!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他劝住了。 “粮草!粮草!”袁绍指着远处的繁阳城破口大骂,“粮草若是被毁!我留尔等项上人头何用!” 守将跌跌撞撞地又跑出去了,他跑得很快,接二连三地撞上了比他脚步慢些,但也在奔着主公而来的人,于是就成了夕阳中的逆行者。 每一个冲过来的人都是哭着跑来的,他们其中有些人衣冠不整,虽然没人理解这种吃晚饭的时间,他们怎么就能只穿着中衣,有几个人甚至穿着女人服饰,还有人不是骑马或乘车,而是用两条腿跑过来的,跑得气喘吁吁,趴在袁绍的脚边像一条死狗,怎么也起不来。 显而易见,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就是这样表达他们的忠心的。 袁尚偷偷地望向了父亲一眼。 他已经从慌乱中镇静下来了,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洒在那张英俊而颇有魅力的脸上,甚至温柔地将鬓边的银发都悄悄隐藏起来,于是同袁尚记忆里“临阵斗死”的那个大英雄毫无差别了。 但终究已经不是那个大英雄了。 至少袁绍脸上的悔恨与痛苦告诉了身边的儿子,他的狂怒根本不是因为那些擅离职守,跑来阿谀献媚的小人,而是因为他刚刚作出的,令自己鄙薄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