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奉迎主公,揣度主公心思的,荀谌常常觉得郭图能在河北众多谋士中钻营到现今的地位,谋到一席之地,这份功力实在是不可小觑的,这甚至也不是在菲薄他的谋略,因为河北谋士们私下里都觉得郭图要是留在大公子身边,替他整顿后勤,出谋划策,那都是很出色的——但这个人私心太重了。 别人私心重,好歹还讲一点理想,无论是君君臣臣间的理想,建功立业的理想,名载史册的理想,反正多少是有点理想,也有点脸面的。 但郭图心中除了私心,啥也没有。 ……也不对,荀谌又想了想,觉得郭图心中除了自家一亩三分地之外,肯定还有一只猛兽。 以他那个嫉贤妒能,恨同僚如仇寇的性情而论,说不定每天要扪心自问,河北有没有人能胜过他,坐了主君下手第一席的位置啊? 有的话,那必须不能留,咬死!立刻咬死! ……这就决定了他做事目标不是卷死同僚,而是整死同僚。 谋士们差不多到齐了,上首处的主公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人行礼时,郭图忽然微微侧头,看了身侧那位俊秀如玉的年轻谋士一眼。 荀谌一下子就看到那只野兽从郭图怀里探出两只绿油油的眼睛了。 当飘飘荡荡的旗帜赶到刘备容身的小城时,城内外已经被人挤满了。 有渐渐归队的士兵,也有前来帮忙的世家豪强,甚至还有天子的使者,尽管一身锦袍在一群灰头土脸的人当中颇为鲜艳绚丽,但脸上的不安还是出卖了朝廷的内心。 但刘备看起来就自信多了。 他甚至设宴款待了众人,用的还是众人带来的食物与浊酒,他甚至还在酒过三巡,眼饧耳热的席间大声地宣布了他的计划。 “吾初遇袁本初,一时不察,为其所败,然吾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以万民之助也!今有诸君襄助,何愁大业不成!”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举杯高呼道,“诸君且饮此杯,吾明日即破此国贼!” “明公此言不虚!”有人大声道,“我等安心以待捷报便是!” 灯火通明,一片欢呼,期间也有人忧心忡忡地互相交头接耳。 刘备前番大败,今番再战,军中却不闻肃然,只见骄横狂悖,这可不像是能赢下这场的样子。 ……要不再给袁公写封信? ……可是小陆将军从戎十年未闻一败,前番又有白马大捷,若她南下援救主公,前后合围,也说不定就胜了袁本初? ……唉,唉,小陆将军那样的名将,怎么就跟了这样的主公?将来岂不是要如淮阴侯一般? ……她似不似淮阴侯,与我们何干!且先收着那信,待得明日看过胜负再说。 宾主尽欢,连那些仓惶的士兵吃过热乎乎的肉汤之后也渐渐安定下来,甚至相信了主帅的话,认为明天一定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宾客们渐渐散去,主人也喝足了酒,醉醺醺地回后帐歇息时,忽然有亲军跑来,说是张绣求见。 这位主君正坐在榻上脱了袜子,搓一搓脚上的冻疮,听完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得惊奇。 “请他进来便是。” 张绣进帐了。 这个西凉大汉看到刘备光着脚踩在地上,还十分热情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时,惶恐与感动再也忍不住了。 “明公信我!速请小陆将军南下,再与二将军合力来援,方为正道!” 那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子素与我性情相投,我自然是相信子素的!” 张绣想要下拜,却苦于被刘备抓着手而无法行礼,于是也感动得摇了摇刘备的手。 “明公,明日决战有诈啊!有诈啊!” 刘备睁大眼睛看着他,张绣更加痛心疾首,一口气就要嚷出来! “明公不知,刘琰那贼人——” 明公将手松开,捂在他嘴上,亲热又诡秘地笑了一下。 “我行军打仗虽不如辞玉,”刘备说道,“却也不能如朽木腐草一般,白等她千里来救。” 于是张绣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