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败了!” “袁绍败了?” “竟然是陆廉胜了这一仗不成?!” 空气忽然静下来, 但只静了片刻,复又重新躁动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刘公宽仁,大将军纯善, 咱们便脱了帽冠, 认个错又怎样?” 他们, 他们也很辛苦啊! 他们也是自昨日的清晨开始等待那个战果。 仆役为他们带来了吃食,他们吃不下;仆役又献上了半温的茶, 他们喝不下,这场大战将他们的心放在炭火上炙烤,滋滋啦啦听到的全是锥心刺骨的响声。 袁绍若是当真南下,他会留兖豫之地的士族活命吗?当然会啊!袁公有宽仁爱士的美名,怎么会对他们无礼? 可他们世代守着的土地与奴仆, 还有,还有这些官职,也依旧是他们的吗? 上古圣贤时, 一姓一氏都是聚在一处的,现在却早非如此。 那些世家大族家门鼎盛,自然会有许多旁支庶出的子孙, 想要在故土谋一个官职多半不易,但他们还可以举孝廉茂才, 然后谋一个别处的官职。 先是县丞,后是县令, 等到居丧时还要治一治学问, 博一博美名,复出便可走动, 换一个大城, 或是进京做几天的官, 若能入了郡府,甚至做了郡守,这便是真正生根了。 他早已娶妻,但若非高门贵女,此时也可遣回母家,再寻一门好亲,然后买上一二十个美貌的婢女,生出几个,甚至十几个儿郎来。在这一郡之中,有郡守父亲的庇护,他们自然也能被举荐为官,再各自结一门好亲,渐渐将这一支根深蒂固地留在这里。 他们留下了,那些原本根深叶茂的世家呢? ——有人用心攀附,有人渐见式微。比如说那位四十余岁的郡守新到任时,若听说有意换一位妻子,自然有人将自家十四五岁的美丽女儿送出去,还要陪上一大笔的妆奁。 攀附上自然是好事,可总比不过自家人当上那个郡守。 等袁绍大军入城,箪食壶浆的就是将自家女儿送出去的人。 他们自是不愿的,反正要送,为什么不直接将女儿送给袁绍!换他们这些本地世家来替袁公治理兖豫呢! 他们就是这样坐在车上,骑在马上,甚至是用两只脚一深一浅地穿过战场,奔赴袁公大营所在的。 他们甚至没有考虑过柘城不仅是刘备和陆廉的大营所在,那里面还住着他们的女儿哪! ——没关系,没关系,家里总归能再挑出一个美丽女儿来,虽比不过那个,但容貌尚算清秀,说不定也能入了袁公的后宅! 他们后悔不迭地又一次在寒风中穿过战场,狼狈地躲避溃兵与冷箭时,又想起了被他们丢在柘城的女儿。 “谁能想到!若不是昨日那般狼狈,我是死也不会弃了五娘啊!” “她是个机灵的,你差人去吩咐几句,她说不准便能哄得刘公欢心!” “刘公欢心有什么用!而今赏功罚过之权皆在陆廉手中,她若是发作起来,咱们岂不难看?” 那一张张在寒风中发苦的脸蜡黄里泛着铁青,好像苦得攥一把就能挤出胆汁。 “咱们到底是不如河内司马家,咱们还是顾着廉耻的……” “若是不顾廉耻,咱们也将家中几个儿郎打扮一番,送进大将军帐中!她必能开颜的!” 大将军没有回营,也没有开颜。 她先是骑着马在战场上往来巡查士兵回返的状态和人数,身边少了一群各自有事要做的官吏。 但她并非独自出行,身旁除了几十个亲卫之外,还有同等数量的士人,也在骑马跟着她。 她看向哪里,就有人殷勤地策马上前,替她询问那里的士兵是哪一营,归于哪一个校尉管辖。 其中甚至有几个有心人记下了军阵中每一营大概的位置。士兵不知该往何处时,这位高冠博带的贵人便和和气气地告诉他。 士兵很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用仅存的一只手擦擦脸,想要恭敬而得体地冲贵人微笑一下,再表示感谢。 但贵人的目光不在他身上。 即使是在回答士兵的问题,贵人的注意力仍然在身后那个的身影上,看她骑在马上,目光依旧在战场上徘徊,从未多看一眼身边之人。 ……可她怎么能不多看一眼呢! 他们可是顶着那样巨大的压力!别人逃了!他们都没逃!他们从始至终紧紧站在她身边啊! ——大将军!看看在下啊!在下的一片忠心都可以掏出来献到你面前!一会儿的庆功宴,大将军高低也得看在下一眼,夸在下一句啊!呜呜呜呜呜! 大将军的目光依旧没有看他,这令那个自认为又机灵,又有定力,很懂得下注技巧的士人很不高兴,但他习惯性地追着大将军的目光,也抻着脖子去看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一个胸腔被不知什么武器开了个大洞的士兵。 那颗应该蓬勃跳动的心已经不在他的胸腔里,又或者已经同他的忠诚化为了一体。 “小人有个想法。” 黄忠浑身血污,拄着一柄长刀,很舒服地坐在木桩上。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