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些校尉、参军、功曹、部司马、队率、兵卒、民夫、流民,”刘备一个个地说道,“传令官、督战官、武库官、粮秣官,你都见过了吗?” 她不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有许多人喜极而泣,”主公说道,“有人打算请假归乡,有人正四处打听田产价值,有人终于得以议亲,我听说流民营中有两队妇人作战时有勇有谋,受了嘉奖,许多兵卒动心求娶,但她们不曾答允,而是请求北上去小沛下邳,襄助健妇营。” 他的未尽之语很明显了。 她可以哀悼亡者,但也必须尊重生者。 他们活下来了,不是因为她——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她。 他们也是九死一生,咬紧牙关,哭泣着,呐喊着,嘶吼着坚持到现在,才终于见到了战争结束的这一天。 难道他们配不上一场尽兴的欢宴吗? 难道他们不该得到他们赢得的奖赏吗? 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善解人意的主公已经一拍大腿,将注意力跳到下一个话题上了。 “你不善言辞,总有点别的技艺吧?” “技艺?”她问,“什么技艺?” “少顷开宴,”主公说,“你是大将军,你总得有些表示吧?” 大将军愣住了。 这是一场专门开给军中有功之臣的酒宴,地点也特别的有侮辱性,就在袁绍的中军大帐,这座大帐的主帐特别宽敞,摆个几十人的坐席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宽裕。 但始料不及的是,临时来了许多客人。 基本来说,都是士族。 近一点的比如柘城的,兖州的,豫州的,远一点的也有徐·州的,京畿的。 每一个都带了礼物上门,每一个都眼泪汪汪地请求明公给他们一个敬酒的荣幸,他们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进来敬明公和大将军一杯酒就足够了,他们不会蹭饭,他们敬完酒就会谦卑地立刻退出大帐。 陆悬鱼倒是觉得这样做也行,她很无所谓地同意了,但主公立刻表示他们既然要来,那就给大帐扩宽一下,多加些坐席。 “他们这话不过是以退为进,不能当真听进去。”他这么教导她。 “真听进去了,”她问,“又如何?” 主公瞪着她。 瞪了一会儿,主公自己伸手揉揉眼睛,再捏捏鼻梁,“不如何,他们都知你性情,只会偷偷骂我。” ……作为一个公认的,已经放弃社交的人,这一点就是很便捷,谁也不会寄希望于她能听懂什么潜台词。 她“哦”了一声。 很敷衍,但主公也一点不觉得敷衍。 ……显然刘备也习惯了。 太阳渐渐向西时,有车马隆隆而来,穿过已经被打通的平整土路,行至中军营外下车时,还会留意地多看一眼那气派的辕门。 木柱高大粗壮,表面平整,辕门上甚至安置了铁质兽头,张牙舞爪,一眼就能感受到那位冀州雄主昔日的威严。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亲兵们又忙了一阵子,将两侧偏帐打通,令大帐空间加倍。 至于扩宽之后冷不冷热不热熏不熏呛不呛,小吏们就不关心了。武将们生活质量很粗糙,根本不带怕的,而生活精细的士族郎君们就算屁股冻在席子上也不会挪一挪。 冻一天就冻一天,拿这一天换一辈子的富贵,值了值了! 他们就是这样认认真真地打扮,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的礼物,甚至恨不得将闺女也一并带上,哪怕明公真就没看中,军中一定是有未婚的年轻功臣的!慧眼识几个英雄,全家的富贵都有了! ……当然最大的那个功臣也未婚。 不仅未婚,而且今天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她坐在刘备的一侧——另一侧自然是驰援而至的二将军关羽——明明容色寻常,进帐时偏穿着一件骄阳似火的大氅,硬是衬出了三分鲜活,三分娇艳,四分光彩照人。 主公也谨慎地看了看她。 ……并没有看出那些,只看出了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他咳嗽了一声。 大将军好像突然回过神了,支支吾吾地坐直了。 宴饮开始了。 仆役流水般往席上端各种美味,质量比糜芳的要低几个档次,但仍然很显奢靡,包括但不限于烤牛羊,烤乳猪,烤兔子,烤鹿肉,琳琅满目地摆了好几盘,据说边角料层层向下,他们吃肉,小军官喝汤。 兵卒吃不到这些珍稀的东西,但有猪肉、咸鱼、以及必须赶紧处理掉的马肉可以吃,大家不嫌麻烦,更不嫌肉质粗糙,烤熟了洒把盐粒就能大快朵颐。 酒也有,帐中喝醇酒,外面的将士喝劣酒。劣酒也是粮食酿的,不够分,装在焦斗里只能盛个底,但大家是有办法的。 他们提前烧好了水,喝一口酒咂咂嘴,尝尝滋味,往里兑一些水,继续喝。 喝到快要见底时,再续些水,继续喝。 虽然不知道大帐中的贵人们喝的酒是什么滋味的,但他们觉得,未必比这种兑水的酒更加香甜。 帐中有美酒,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