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贱人”,这一点陈琳在檄文里骂得很是刻薄,但中肯哇!关张赵陆这些就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手握数州的大诸侯,怎么还会提拔黄忠那样的寒门子,怎么连一个看城门的小官魏延也另眼相待! 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悬鱼是听不到的,她日日夜夜都在为打败袁绍而煎熬,哪有心思去揣度那些在几十里战场上练往返跑的人怎么想? 但刘备就必须要多留心。 与其让她受众人攻讦,受了一个县侯就被架在火上烤,不如未雨绸缪,干脆先吸纳进老刘家来! 至于写在谁的宗谱下这个不要紧哇,愿意跟着他在涿郡混也行,想从小皇帝那里讨一个名分也颇容易,只要改了姓,什么都好说!她从此就跟别人不站在同一赛道上了,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啊!朝廷可能批发爵位,但绝不会轻易什么人都收进宗室里给高祖当孝子贤孙的! 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主公小看我了,”她说,“我是不会受别人气的。” “若是受他们攻讦,”主公问,“你待如何?” “我又不会掉块肉,”她胆气很足地说道,“以前在平原城时,有泼妇上门辱我,我就同她相骂,毫不逊色呢!” ……主公有点怀疑地看她一眼,她赶紧挺挺胸膛。 “那若是,”他试探性地问道,“他们攻讦的不是你,而是你身边那些亲近之人呢?” 她神情里的轻松就去了一些。 “那我得寻他们讲讲道理。” “什么样的道理?” 她没吭声,拍拍放在席子旁的剑。 主公一拍大腿,“这就是了!” 这世上有各种道理,比如说朝堂上公卿有勾心斗角的道理,鸿都门的学士有讲经释义的道理,贩卖货物的商贾有在商言商的道理。但所有道理都可以被一种道理覆盖——暴力的道理。 陆悬鱼是个很和气,很讲道理的人,不善言辞,因此有时就会吃点亏。 吃点亏她也不在乎,整个人看着就傻乎乎的。 刘备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不在乎吃亏,自然是因为吃的那点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不值得她脏了双手。 但如果有一天哪个公卿真惹到了她,他毫不怀疑她会剑履上殿,拔剑杀人,溅皇帝一脸一身的血。 ……而且她是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有愧疚感的,她的“道”里从来就没有顾及皇帝心情这一项。 她恍然大悟! “主公!你同我讲了这么久!讲到酒都冷了,只是为那群蛇鼠两端之人求情么!” “我是为来日朝堂上的公卿们求情。”主公臊眉耷眼地说到。 她盯着主公看了一会儿。 “不管是为谁,”她认认真真地说道,“总归是为我的。” 毕竟正常人想要阻止这种事的说法是:你别杀人,杀人犯法,杀人偿命。 而主公想要阻止这种事的说法是:你大人有大量,别杀他们,到时很不好收拾的。 主公认可了这个说法。 “毕竟咱们打赢了袁本初啊,经此一败,河北也得恢复许久,咱们整军经武,扶天子令诸侯,少则数载,多则十年,总有办法收复了河北四州,”他叹口气,“到时我是要衣锦还乡,回涿郡一趟的!辞玉,你当云何?” 等到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乐业时,她当如何? 她愣愣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心里好像有许多个杂念在翻来覆去。 那些黑暗又冰冷的潮水像是自她心中短暂退去了。 想一想前方,她想。 “我杀猪。”大将军最后很肯定地说。 主公愣愣地看着她。 “这回我不当帮佣了,”她似乎很担心主公骂她没出息,赶紧加一句,“我有钱,可以开个铺子,自己收猪。” 晨雾蒙蒙。 她走在营地里,偶尔偷偷掀开一个帐帘,往里看一眼。 帐篷里扑面而来就是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包括但不限于打嗝放屁腋窝脚丫子,里面还新增了酒喝多呕吐的味道。 士兵们就在这样的气味里横七竖八地睡着,鼾声震天,看看他们香甜的睡姿,羡慕之心油然而生。 她在营地里走了一段路,来到自己的帐篷前,刚准备掀开帐帘,旁边帐篷里忽然探出一个头。 “大将军!”司马懿很感动地又探出上半身,“在下就知道。” 她有点迷惑,“知道什么?” “大将军一定能平安归来。” “……这不是咱们自己的营地吗?”她问,“这里有贼吗?” 司马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将军会错意了。” ……古古怪怪的。 她抬腿刚要进帐,司马懿又拦住她,“大将军,我同孔明欲用些汤饼,大将军可要一起进些?” ……更古怪了。 但该说不说,司马懿的饮食水平一直是她很羡慕的,今天也是一样,熬了大半夜,吃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暖心暖胃,整个人都短暂升华。 但问题是大半夜不睡觉的除了司马懿之外还有诸葛亮,她进来时,诸葛亮正在收拾地图,很让她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