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一如玉树,连秋日里的阳光都不及他们那般俊美。 这位郎君甚至很温柔地看了婢女一眼,并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主公何必如此?” “你可知——”袁尚咬牙道,“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荀谌走进来,弯腰将怀中帛书递给袁尚。 “刘备发檄文了。”他平静地说道。 这份檄文是陈群写的,文辞并不华美,比起陈琳荡气回肠的一套又一套,这位经学世家出身的文士写出来的东西可以称得上朴素。 朴素,庄重,且客气。 他回忆了一下袁家四世三公的历史,回忆了一下袁隗袁基为大汉死得悲壮,并回忆了一下袁绍年轻时曾经召集诸侯共讨国贼董卓的意气风发。 尽管袁绍和刘备曾经打过一仗,但大家都是汉臣,只要都是汉臣,那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这篇檄文里对袁尚很是客气,只说他既然继承了父亲的基业,就该迷途知返,回到朝廷的怀抱中——但实实在在地痛骂了袁谭一顿!无他,那个“攻下邺城,妈都给你”实在太过经典,在以孝治天下的汉朝已经成了一个梗,这要是不骂个五千字,那实在是陈群的失职。 袁尚读过檄文后,脸色依旧是很阴沉的。 “刘备,织席贩履之辈,若非父命,他岂能攀了我家门楣!” 荀谌冷眼看着他,“主公若作此想,何故特地遣亲信去涿郡寻重礼备下呢?” 这句话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严厉,但仍然如平地一个惊雷,将袁尚炸蒙了! 这个年轻人愣怔地,甚至是惊慌地看着他的谋士,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颓唐得几乎坐不住席子,要向后倒下去,可又在下一瞬忽然咆哮着,亮出了獠牙! “尔宜慎言!” 见了这幅情景,荀谌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悲凉。 比起曹操,袁绍在诡诈上有许多不足。 但作为主公,袁绍是很得下属爱戴的,审配为他战死,田丰听闻他弃世,甚至哭瞎了双眼——他们曾经都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私心,并且让主公很是难堪,很下不来台。 可他们又是真心实意地敬爱他,愿意为他效死。 甚至连河北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些士族和寒门,还有村落里的老人,总是哀叹着说,大袁公在时,咱们河北是什么光景呢?天下皆如沸釜,只有咱们这里独得几年太平,这都是仰赖了大袁公的恩德啊! 袁尚是没有这样的魅力的。 他既想同刘备暗通款曲,又忌惮刘备对河北的威胁。 他甚至还非常抗拒自己背上赘婿的嫌疑! 所以最好就是刘备真心实意欣赏他,哭着喊着跟他结盟,帮他把他哥打死,然后分毫不取地退出河北——就算不成吧,那至少,那至少也得是等他统一河北之后,有礼有节地和刘备谈判,谋到一个好位置,如汉初一般,谋一个异姓王的位置,再图来日。 他当然还想过能不能胜了刘备,改朝换代。 但陆廉在那里啊! 荀谌一眼就能看穿主公心里那些别扭而混沌,贪婪又悲观的念头——那些不应该左右他的头脑的念头。 这样一位主公是不成熟的,但形势等不到他成熟了。 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所坚持的一些东西,荀谌必须再做一次努力。 “主公不喜欢刘备。”他说。 袁尚的怒气平息了一些,僵硬地点点头,于是荀谌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既如此,主公当遣使,向大公子告罪。” 这间清雅的屋子一瞬间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袁尚的声音才沉沉响起。 “友若先生,此话何意?” “下邳之流言,陈长文之檄文,皆为刘备之计,用意不过是离间主公兄弟二人罢了!” “他明明骂了袁谭,”袁尚皱眉道,“论理也该他先来向我告罪!” “主公已有交好刘备之嫌,他如何敢来!”荀谌急道,“主公既欲以河北之地,与刘备抗衡,便不能再与大公子争执下去!若再行兄弟阋墙事,主公便当真要被缚住双手,送与那位女郎了!” 一番话震惊了袁尚,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荀谌,“友若先生,孤……孤要想一想……” 荀谌离开袁府时,只觉得整个人都累极,头昏脑涨,不愿再去多思多想,可当他坐上轺车时,瞳孔忽然缩紧了。 有人坐着很不起眼的鹿车,很悠闲地过来了。 “闻听曹公近日书信频频,必是思念奉孝之故,”荀谌紧紧握着栏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奉孝何不速归邯郸呢?” 穿得很暖和,但面颊还是有些苍白的郭嘉听了这话,就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 “正要同袁公辞别,”他说,“顺便有几句心腹之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