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地说了一句。 五十里外的大营,什么人能看见?这话他很不必说,也从不是他的风格。 但他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袁尚——因为那些会直言斧正主君过失的人已经不在,而这位主君也在流露不合时宜的软弱。 袁尚身边又有了一群新谋士,每一个都比荀谌说话更动听,而且都在觊觎荀谌的位置。 但在这位久经阵仗的文士看来,若郭图怀里那只称得上大鹏鸟,这群新人怀里的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鸡。 袁尚将上半身收回来,一旁的随从立刻从怀中掏出细布递上,请这位贵公子擦拭双手。 “主公可知刘备为何驻军不前?” “他欲困孤于城中,”袁尚道,“而后吞并河北。” “主公明察,”荀谌敛首,“刘备此举,亦为绝河北士人之心。” 袁尚是个聪明人,只要想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孤当以何计击之?”他轻声道,“还请友若先生教我。”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荀谌几乎在这个年轻主君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光。 “主公当率各路义军,合围刘备,亲冒矢石!” 在这样的战场上,作为重要人物的你,一举一动都在被注视。 你的出身无可指摘,你的美貌是你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你博览群书,熟读兵法,聊起用兵之道令许多宿将哑口无言;你又有上天赐予的好身体,好武艺,无论是上马冲锋还是下马较量,你的勇武都被周围人所熟知。 只不过这些优点曾经被你用来取悦你的父亲,打压你的兄长,而现在,你最信任的谋士坚定地告诉你,你必须亲自上阵! 你不能只有容貌肖似你的父亲,你的心志与胆量也必须能够追赶上你的父亲!否则你在河北世家眼里就只是一个黄口稚童,而他们绝不会将家业与前途押在一个孩童身上! 趁现在!友若先生还在努力地说服你,趁世家忌惮陆廉甚深,趁曹操上一次攻邺留下的血债还不曾褪色,你一定要趁现在与刘备交手,不必决战!只要一场小型战斗就够! 只要你摆出足够强硬的姿态,用你的表现告诉那些仍然忠于你的世家——他们的付出是值得的!他们感念你父的恩德,他们会用鲜血来回报忠诚! 刘备才带了多少兵?!就算他有关陆,岂能为无米之炊?! 以河北之厚,如泰山压顶,惊涛骇浪,碾压过去! 在那一瞬间,荀谌整个人像是变了。 他的眼睛又冷又亮,态度也出奇的严肃。 袁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尽管他立刻站定,并为自己下意识的表现而懊悔,但在那颗几乎已经被友若先生说服的脑子里,悄悄冒出了一个念头:友若先生何其咄咄逼人? “孤……”他低了头,“孤要想一想。” 在那一瞬间,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像极了他的父亲。 在陆廉进入这座土城时,也有人在偷偷地注视着她。 但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进城之后,先问乡啬夫何在。 雷公将军很想立刻变出一个乡官,但变是变不出来的,只好耷拉着脑袋,“埋了。” “其余乡官尚在么?” “都,都埋了。” 陆廉听完之后也不吭声,她跳下马,走向路边,随便敲开了一户人家。 家中有老人,有壮丁,有稚童,俯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家中安好?”她问。 “安好,安好。”老人赶紧磕了几个头。 “雷公将军待你们如何?” 老人就悄悄抬头,想看一看她,但看到束手站在她身后的雷公将军,立刻又将头埋了下去,“爱民如子,爱民如子!” 嗯,她点点头,又继续去敲下一家的门。 城中不知什么时候起,鸟儿飞走了,虫鸣也听不见一声,只有陆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沙沙的响起,像是踩在土路上发出的声,又像踩在这些匪寇心脏上发出的声音。 他们的额头渐渐冒出汗珠,眼前的景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他们甚至紧张得听到了不该听见的声音,比如飘飘荡荡的尖细哭声。 陆廉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看来你们也知抚恤百姓。” 雷公将军心头那块巨石终于落下去了,那双已经流干眼泪的眼睛又一次湿润起来,他哽咽着,想说一点什么话,比如说大将军品行高洁,那他见贤思齐,肯定也要有样学样啊! 这位令他见贤思齐的年轻将军转过头,貌不出众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像冰一样冷,如刀一样利。 “可我有些疑惑,需要你来解答。” “大将军请讲!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城中的年轻妇人,”她问道,“都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