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不曾被责罚,又或者他们自己在午后的阳光下打了个盹儿,耽误了主君骑马出游,却免了那一顿鞭子。 那是天高地厚的恩德,足以让他们用这条命去偿还。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向前,身侧不断有人倒下,勇气也不断消失,直至最后一个人也崩溃了,丢下那面比他性命还要昂贵的藤牌,转头就跑。 但又一轮箭雨倾泻下来,将他对主君的感激之情牢牢钉在了这个燃烧的黑夜里。 那里也被反复争夺过许久,有不知谁家的部曲冲过来,在一片混战中打开了城门,但城门的第二道防御工事已经被建立起来——毕竟当田豫算到敌军不能大规模攻城后,便将防御重心放在城门处。 四面都是弩,机扩绞紧弓弦的声音咿咿呀呀,一轮接一轮,像是有永远都用不完的弩矢——好阔气呀! 鄄城原本就有最精良的弓弩!还有最锋利的戈矛,最结实的盾牌!这样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人喘都喘不过气!什么人还能更进一步! 然而“田”字旗下那些士兵的确是与普通的世家部曲不同的,当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就捡起他的盾牌,继续向前!可他也不过只走了几步,四面的强弩射穿盾牌,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但不要紧,死了也不要紧,只要再往前几步,三步,两步,一步!那拒马上还挂着他兄弟的尸体呢!可他也要趴上去!趴上去再死,后面的人就有了一步梯子!再来几个!再来几个! 他们总归可以一步步地翻过去啊! 可是,后面的同袍呢? 数千人的生命,原来就这么微不足道吗?连这一条从城北到城南的路铺不满吗? 田豫就站在这条路的尽头,他看了很久,直到守军又渐渐将城门夺了回去。有人跑过来,低声向他报告北城门的战损情况。 这位连铠甲都来不及穿的文士静静地听着,有风将他的罩袍鼓起,遮住了眉边浅浅的伤疤。 “田丰何在?” 田丰在军中,他穿了甲,周围又有几名长牌兵护卫,即使城头的弩手拿腰引弩待他,他也坚决不肯后退一步,牢牢地站在大旗下面。 他有眼疾,世界就比旁人简单了许多,战况如何他是看不见的,他只能靠着亲兵带他步步向前的速度来判断战况。 走得不快,足见守军阻击他们是花了大功夫的,但粮仓如何呢?若守军全副心神都在城门处,他们拿什么守卫粮仓?只要内应一把火将粮仓点了,以刘备所据州郡的疲敝程度,他再征一次粮可可不那么容易! 田丰站了大半夜,已经很疲惫了,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浑身都抖擞着精神! 只要烧了刘备的粮!刘备坚持不下去,就要退兵了! ——他明年就不会再来吗? 怎么会呢? 可田丰一个瞎了眼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那样静静地听,直到有人报来他一个侄子的死讯。 一个侄子,又有一个侄子,他站在一片火光里,一声也不吭,死到第三个侄子时,有人的声音里就带了哭叫! “田公呀!将军他——!” 田丰手中的拐杖握得极紧。 “我知道了,”他说道,“撤兵吧。” 有无数脚步声在他身边响起,但田丰还有一句话没问完。 “世人皆言糜芳无能之辈,”他说,“今夜所闻,大不相同。” 有兵马汹汹赶到了鄄城,一路追着败退的冀州兵到了黄河边。 糜芳穿了铠甲,明光灿烂的,小心翼翼跟在田豫身后,探出头去望一望那些俘虏,再望一望河里浮浮沉沉的东西。 “清点过俘虏和尸首了么?” “虽未完,但甲兵已毕,其中有田丰子侄四人,又有——” 田豫点了点头,“田丰逃了?” 几个小吏互相看一眼,“有降卒说……” 田豫看他们的目光望向黄河,便恍然了。 那是一条不归路。 但田丰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去时,整个人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轻松。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姿朅杰,权略多奇”的田丰,他的智慧与谋略,都已随着主公一并入土,留在世上的只剩下一个执拗又专横的瞎眼老头子。 他说,如今的河北根本不必惧怕刘备,只要大公子与三公子齐心协力,苦心经营几年,以河北土地之辽阔,士庶之繁荣,何愁不能整顿旗鼓,再与刘备较量一回呢? 可眼见着袁谭投了刘备,袁尚投了曹操,这大好山河都作了人家俎上鱼肉——于是田丰能筹谋的余地就越来越少了。 ——都怪主公! 若不是主公嫡庶不分,长幼无序! 若不是主公听从妇人之言,宠子以貌! 主公何其之愚呀!若是早早将子嗣事定下,刘备就算有关陆这等猛将,又怎么能在数年间便以疲惫之师,兵临邺城之下! 这个老人站在滔滔的黄河边,静听着身边的沸腾与嘶鸣。 士兵们想要回去,可是哪那么容易回城呢? 若他一把火烧了鄄城,河面上必定布满了船舶,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会殷勤上前,喜气洋洋地说几句阿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