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绮一直觉得自己和狄夫人之间有着莫名的隔阂。
她与苏皇后倒是很亲近,更像是母女,却对狄夫人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不是对狄夫人本人的害怕,而是对两人之间相处的担忧,怕自己会和狄夫人留下遗憾。
她觉得狄夫人应该也同样有这种感觉。
封后大典那日,狄将军匆匆从塞外赶来,即便知道她不会理会他,也依然郑重出席。
——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群面具奴。
交战之际必有牺牲和流血,除了士兵之外也有许多奴籍或者流民会被临时拉上战场,他们大部分不会生还,但若是侥幸活下来,狄将军还是愿意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差事。
这一群面具奴都是在战场上伤了脸的,或是骇人的疤痕,或是扭曲的五官,只能通过用面具来遮掩,避免吓到旁人。
他们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伤了脸面却没有伤了劳动力,至少比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要幸运不少,但同时也是一种不幸,这代表着他们必须重新进入与人的交际之中,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
再者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哪怕做事也只能在后院做一些没什么人愿意做的活,重体力活,不体面,不轻松,每日脸朝地,但至少有个活下去的机会。
狄将军带着人马在皇城外停下。
他没打算进去,裴清绮若是看到他,怕是会不高兴,他不敢破坏她的心情。
但他很想看看她头承凤冠的样子,一定惊艳卓绝,倾世之貌,与她的母亲一样。
狄将军心头酸涩,多么想以父亲的身份参与她人生中重要的时刻,却因为曾经的过错,只能默默赎罪。
……
裴清绮身着凤袍,接受加冕时,苏寒祁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他们对视、相携、举誓,普天同庆。
这些都曾是苏允承的梦寐以求,他无数次幻想裴清绮穿上这身衣服站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样,如今看到了,她却站在别人旁边。
而他,狄将军带回来的那群面具奴中不起眼的一个。
兴许是他命大,那一剑穿心,竟然没死成。
他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找到裴清绮,再看她一眼。
他再看她一眼
,牢牢记住,便此生无憾了。
昔日宸王,仿若从垃圾堆爬出来的废物,头发散乱,衣裳染血,食不果腹,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苍蝇。
他从前以为世道不公,如今才发现,原来还有更加不公的。
他真的成了一只苟且营生的蝼蚁。
苏允承无法在乌都生存下去,他若是去别的地方,兴许还能过自己的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可他舍不得离开。
他想,他还得再见裴清绮一面,问问她下辈子还能不能在一起。
他得亲耳听她说一个答案,他才甘心。
他混迹在乞丐之中,零落到卑微尘土里,而后经历过山匪,又经历过流民,最后被裹挟着去了边塞,又被扔进了战场——
他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
他早应该知道的,当他失去地位、头衔、失去他的岁岁……他便什么都不是。
只剩下那见她一面的决心,只剩下想要她给一个承诺的坚定。
至少……至少下辈子还能遇见吧?
苏允承这么想着,在战场上比谁都凶狠,他得活着回去,他得再见她一面。
他杀红了眼睛,留下一条命,也留下了一张骇人无比的脸。
那日他从湖面倒映出的倒影看清楚自己的模样时,猩红的眼睛这才有了泪水。
他不是为自己哭的,他是替裴清绮觉得疼。
他还记得她那个时候额头上的伤口,她应该很难受、很在意的,可是他却没有好好照顾她,他只顾着哄狄书萱,只顾着哄狄将军……
原来破相是这样的感觉。
裴清绮流血忧心的时候,他怎么就不记得去心疼一下她呢?
而后苏允承带上了面具,作为生还者,和狄将军回了城,又回了乌都。
一路上听人议论,才知道今日是封后大典。
面具密不透风,他只能从缝隙中窥探外界的光芒,看到他曾经梦想过无数遍的画面,眼睛猩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看到苏寒祁在岁岁旁边,牵她的手,和她并肩,他宠爱地看着岁岁,就像他以前也那么宠爱她一样,可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苏允承卑微又恶劣地想,兴许裴清绮只是将苏寒祁当作他的代替,站在那里的人,本该是他。
他就这么想着,在面前描绘、幻想,将自己替入这段画面中,是他牵起了裴清绮的手,他从未辜负,从未背叛,干干净净一身,看着她成为他的皇后。
天朗气清,应天从民。
举国庆贺帝后同心,无数的欢声笑语之下,只有一张面具后的脸淌着热泪,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帝后的交代,因为真的特别狗血,我在想是直接开个短篇集放番外,还是今天先放一段上来,是真的狗血,天雷滚滚,但我自己还挺喜欢的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