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皇姑祖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夹带着几分疲累,“七八年前,她也是如此跪在这里为朕的儿子求情,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每逢腊月就告病,提醒着朕当年的丧子之痛。”
我只跪地听着,不敢抬头,亦不敢回话。皇姑祖母说的竟是婉儿。
“永安,抬起头看朕。”皇姑祖母命令道。
我抬头看她,那双描绘的极冷冽的眼中,没有笑意亦没有怒意:“半年前凤阳门一事,你不惜冒死去阻拦隆基,今日你更跪地为他的兄弟求情,难道朕这几个儿孙里,你竟挑上了一个小你三岁的?”
一句话,恍如惊雷,震得我答不上话。我本以为我思虑的足到,连婉儿也不曾知那件事,如今才真算是明白,在这大明宫中,没有皇姑祖母看不到听不到的。
我又一叩头,道:“凤阳门一事永安假传谕旨,求皇姑祖母降罪。”
陛下看了我片刻,道:“朕若想降罪,就不会留你到今日。”她说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韦团儿忙跟了上去,留了一地跪着的人。
熏香仍蔓延着,我亦是跪在龙椅一侧,不敢去看那几个人的神情。
待婉儿来时,已过了数个时辰。
她走入殿内仍是神色倦倦,对李成器等人行礼道:“陛下此时正在见狄仁杰,几位郡王先回东宫吧。”她说完忙走向我,没说话,伸手把我扶了起来。
我双腿早已跪的没了知觉,见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忙侧头避开。皇姑祖母的话很明显,李隆基在几个儿孙中颇得她欢心,又非太子长子,与帝位相去甚远,自然是个安身保命的依靠。可难道在她眼中,我真就算计了一个十岁的少年?
婉儿始终拿帕子掩着口,轻声咳嗽着,直到把我带到她住处才停了声。
“你这一跪,算是把我也牵连了,”婉儿笑笑,拍了拍卧榻,道,“坐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我走过去坐下,膝盖疼得不禁抽了口冷气。
“我十七岁时也如你一样,为了李家人跪在了同一个地方,”婉儿轻声道,“今日瞧见你,才真觉得当时真是傻,那是她嫡亲的儿子
,她都能起了杀意,添我一个又何妨?本以为那一跪哪怕能让陛下多想上一刻也好,就有回旋的机会,可不料却是火上浇油。”
我静看着她,她随手倒了杯茶,递给我,道:“你皇姑祖母本就多疑,若让她知道身边人也被拉拢,甚至不惜以命相保,岂不更让她忌惮?”
她说的不假,亦是针针见血,方才我情急下也想着能让陛下哪怕多犹豫一下,记起那是自己的嫡亲的孙儿,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却忘了我是姓武的人。
“不过,凡入来俊臣大牢之人,见了刑具已去了半条命,又何况是被审讯?”婉儿叹气,道,“若他还活着,也许我还会如你一般,心中人若是被钉住手脚,砸脑取髓,怕也仅有陛下那般的女人才能泰然自若。”
我听她一句句说着他,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人。七八年前,我尚是几岁的孩童,而婉儿也不过十六七岁,护着的不论是李弘还是李贤,都最终是个惨淡的往事。
我犹豫了一下,才道:“皇姑祖母为何今日不当场治罪?”
我不信凭着当年的婉儿的记忆,或是如今我这一跪能让她改变心意,毕竟不是砸碎了碗碟,而是要篡谋帝位。狄仁杰谋逆一案定是到了我们都不知晓的地步,而这才是真正主导陛下没有追究的原因。
婉儿侧头看我,道:“你是想问我,狄仁杰的谋逆一案到底如何了,对不对?”我点点头,等着她揭开这隐秘,婉儿撑着头看我,道:“此案我也不知情,是你叔父武承嗣亲自和来俊臣审理的,不过方才陛下既然已宣狄仁杰入宫,十有**是要赦了。”
我豁然开朗,皇姑祖母不过是要探一探那几个郡王,其实早有决断在心。她还是在试探,永平郡王在太初宫雪地所跪的一夜没有任何好转,自凤阳门起,抑或自我入宫前,还是根本就从李贤死,李显流放起,太子及诸位郡王就已成为她最不信任的人。
婉儿笑着看我,等着我将所有都想明白,才道:“不过你这一跪也好,将陛下对你凤阳门一事的疑心揭了开,否则你不知她的心思,我始终被蒙在鼓里,而仅有她一人带着那疑心始终观察你的举动,我光是想想就后怕。”
我尴尬笑笑:“这一跪,算是落下了算计的名声了,被算计的还是十岁的临淄郡王。”
婉儿自倒了杯茶,坐起来,认真道:“这样才好。这宫里谁不在算计?能让陛下看得到你的算计,她才会放心,那些看不到的才是她最忌惮的,”她喝了一口茶,叹道,“永平郡王若是有一两点错处就好了,也就不会做了众矢之的。”
我被这一句句话浸的冰凉,没有答话。
太子长子本就是众矢之的,有错便是死,无错也是藏着祸心。
“抱歉,”我道,“此事也牵连到了你。”
“我随口抱怨的话,你不必当真,”婉儿吹着杯中茶叶,笑道,“方才陛下的确大发雷霆,说我每逢腊月他的祭日就告假,这么多年还放不下心中怨气。我是放不下,放下了有什么好,陛下肯定又会想,这么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