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李世民回身侧过头来,目光一寸一寸凝滞,他伸出手,缓缓朝床榻内侧佳人探去。
她的青丝袅袅如墨,她的脸庞皎皎如玉,她的嘴唇光泽如桃,她......
李世民的手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猛然回过神来,倏地停下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收回手,一双年轻明亮的眼睛,乍然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丝寒鸦垂暮的哀伤。
快十年了!观音婢,一晃就快十年了啊!
还记得那年六月初四,我执意要带你一同前往玄武门,旁人都不懂我为何如此,只有你,一个眼神就懂了。
若成,你我携手共立大唐之巅。
若败,你我自生当同衾死同穴。
这世间,同我并肩而立,同殿而寝的女子,只能是你。
观音婢,可是,我们的承乾,没了!让我心如刀割!你若知晓,会原谅我吗?
我亲手打下这万里江山,是想留给我们的孩子啊,我爱我们的每一个孩子,却没想到,无差别的父爱,让承乾和青雀互生嫌隙!
治儿自小聪慧,心地仁慈宽厚,他定会是个好君主……
李世民痴痴看着眼前依然年轻的妻子,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热泪沿着他的鼻梁,薄唇,下颌,簌簌滚落下来,沾湿胸前大片月白里衣。
几年前,他曾在睡梦中,偶然一瞥观音婢的音容,欣喜万分之下,一路追寻她至一云烟缥缈之地,却怎么也再找不到她。
正自怅然神伤之时,遇一头戴纶巾,身着宽袖黑边直衫的白发夫子,遂趋步上前询问。
夫子自称姓苏,字子瞻,道二人同是丧妻鳏夫,顿时惺惺相惜,把酒问天痛哭流涕。
后来,夫子挥墨写下一篇词赋赠与他,柱杖飘然离去。
李世民细细打量着妻子的睡容,想着夫子那首词赋,悲喜交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这个梦,甚美!
他再无睡意,在床前小心翼翼守到破晓时分,
……
长孙皇后一睁开眼,就看到李世民深情看着自己,眼下一片乌青,她急忙坐起,“二郎!你可是夜里没睡好?”
李世民回过神来,看了看帐外渐渐亮起的天光,迟疑着探身过去,伸手抚上她的脸。
柔腻洁白的脸庞,带着熨帖的温度,隐隐掠过自己的熟悉幽香.....
他又把目光慢慢转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的,有力的手。
长孙皇后轻轻反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二郎,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啊,万事开头难,刚接手这偌大的朝堂,不要急,慢慢来,先顾惜身体…..”
李世民心头涌动着惊涛骇浪和铺天盖地的欣喜,他含笑听着妻子细细碎碎的话语,眼中隐隐闪着晶莹泪光,“好,都听你的!”
和长孙皇后一同用完早膳,他才依依不舍地踏着晨光,朝外殿走去。
路上,他不动声色地从张阿难嘴里,套出一些信息来,可惜不算多。
原来,他一夜之间回到武德九年,变回了年轻时的自己,很好!
想到妻子后来的早逝,担忧重新溢满心间,此事须尽快解决!
当他经过一处回廊时,看到蒙蒙天光中,一手扛着一个女子,在园中乐呵呵健步如飞的老人时,惊诧地停下了脚步。
是阿爷!他怎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奇怪,阿爷不带嫔妃在宫闱造人,这是在做甚?
李世民心头的疑窦再次冒出来,心念一动,怪不得自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自己这时候,本不该住在太极宫!
按理说,三年后,阿爷才肯搬出太极宫,如今怎么......
他快速绕过回廊,状似无意地问身后的张阿难,拖长尾音道,“太上皇他.....”
他深谙帝王之道,很多时候,上位者说话,只须开个头就足够。
张阿难神色难掩羡慕道,“陛下,太上皇自从得了上神的仙药,如今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的武术,果真是老当益壮!”
李世民不解道,“上神......”
张阿难忙道,“陛下,季姑娘不把上神的仙药给您,想来是知晓陛下乃帝星下凡,无须仙药也可登顶九重天。”
李世民放慢脚步,语气寻常道,“季姑娘......”
张阿难又恭声道,“陛下不必担心,季姑娘既然肯出手为皇后娘娘制定休养计划,娘娘定能凤体安康.....”
李世民心头一颤,猝然停下脚步,回头肃声道,“皇后.....”
张阿难一头撞在帝王身上,忙匍匐在地请罪,然后,他哭丧着脸道,“陛下,如今皇后娘娘,每日都会练上半个时辰您教她的健身操,定会福寿万年!”
李世民沉吟不语,真是鸡同鸭讲!
他忍着心间焦躁,稳步朝前走去。
......
大殿上,李世民看着眼前的老伙计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些老家伙都还在,真好!
他刚刚还没来得及套话,不过,算算日期,想来突厥人也快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