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此镇定,偶尔向他投来一瞥,神情也是司空见惯的平静。
果然,除了他,没有人听见。
明慈心中一片冰凉。
“你啊,年纪还小,没有见过大风大浪,一时被吓到了就胡思乱想。时间也不早了,等会我拿个折叠床给你,你什么也别想,在我们所里好好睡一觉。等天一亮,我跟换班的同事说说,让他们借一只警犬过来,再去你家检查检查。”
梁警官说到这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着了,走吧。”
“好。”
明慈轻轻地应了声,脸颊低垂,跟在他身后。
几分钟后,梁警官撑开一张蓝布折叠床,稳稳地放到墙边。
“好了,你先休息吧。”
这话说完,他走出小房间,随手关紧了门。
明慈抱膝坐在折叠床上,下巴抵着膝盖,出神地看着雪白的瓷砖地面。
灯光照在地上亮得刺眼,一切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静默许久之后,明慈突然出声:“你不是想吃掉我吗?来啊,别隐形了,现身来吃我啊。”
话音未落,他提起唇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舌尖舔了舔唇瓣破口溢出的血丝,哑声道:“来啊,怪物,你不是想喝我的血吗?”
它听见了。
并且只听懂关键词,只理解字面意思。
来、喝、血!
它立刻兴奋起来,这是宿主第一次主动让它做这种事!
一颗红痣从明慈的胸口往上游动,滑过微凸的喉骨,掠过白皙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游进他的唇内,栖息在破皮的唇肉上。
融散、变大,犹如一抹殷红血迹。
虚张声势的挑衅放出去,迟迟没有回应,连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消失了。
明慈吸了口气,松开攥得生疼的拳头,心中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既害怕怪物出现,又害怕怪物不出现。
前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后者是对未知的恐惧。
很难说,哪种恐惧更折磨人。
明慈将脸埋进胳膊里,抿了抿唇,突然发觉嘴唇的破口有点不对劲。
不疼。
不仅已经痊愈,而且好像多长了一层薄薄的肉膜,舌尖舔过的触感很奇怪,有明显的异物感。
房间里没有镜子,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对着屏幕微微扯开下唇。
只见肉粉色的唇瓣内侧有一小片殷红刺眼的薄膜。
明慈眼皮一跳,用指尖试探性地掐了掐。
在他警惕的注视下,这片轻薄的红膜缓慢地蜷曲起来,似乎要顺势裹住他的指尖。
“明慈。”
它低低地唤了声。
明慈霎时瞳孔紧缩,触电般缩回手指。
旋即他屏住呼吸,稍微凑近几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照出的画面——那片殷红薄膜迅速摊平,紧紧贴着唇肉。
咣!
手机从他掌中滑落在地,磕碰到侧边按键,屏幕顿时暗了下去。
明慈没心思去捡手机,整个人像雕塑一样僵在原地。
仿佛当空一道惊雷劈进脑中,曾经出现的种种异样纷纷浮出脑海,蛛丝马迹相互勾连,拼接成一个怪诞可怕的真相。
不断长大的红痣、突然的快速自愈、如影随形的耳语……直到昨晚,他身上的猩红完全消失,紧接着怪物就现身了。
所以怎么都找不到它的踪迹。
所以只有他能听见它的声音。
所以听起来离得这么、这么近。
——因为它就藏在他的身体里啊。
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嘴唇上。
“……”
明慈浑身寒毛炸开,张了张嘴却难以吐出话音,喉咙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忍不住干咳起来。
胃里空空荡荡,他咳不出任何东西,连苦涩的胆水都没有。
无法言喻的恐慌如黑暗潮水涌向心底,四面八方的空气变得无比凝滞,整个房间如同沉浸在幽静的深水之下,令他有种沉溺的窒息感。
扑通!
明慈从折叠床上摔了下去,跪伏在冰冷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深呼吸,隐在阴影里的脸庞布满阴霾。
他发狠地咬住手臂,直到齿尖刺破皮肤,舌尖尝到腥甜的血味。
“唔?明慈,血,吃?”
它果然被引诱了,从他的唇瓣滑到手臂的伤口里,贪婪地舔舐溢出的鲜血。
明慈抬起脸,注视着手臂的咬伤,定定地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拉开门,径直走到隔壁办公室。
“梁警官。”明慈轻声喊。
梁警官正坐在办公位上打盹,听见声音,撩起眼皮看他,慢吞吞地问:“明慈,又怎么了?”
“我想借一下打火机。”
“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明慈眼也不眨地说:“睡不着,想抽烟。”
闻言梁警官眉心一跳,没料到眼前这个白净俊秀的学生仔竟然会吸烟。
不过考虑到对方目前的精神状态,想吸根烟也没什么。
“行吧。”他犹豫几秒,从怀里掏出打火机,“不准在我们所里吸烟,出去吸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