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透着些许微亮,但竹雅院里却已经灯火通明。
仅从下人房行到前头这一路,就比平日里亮了数倍。
宋锦茵抬眸,远远看向前头。
那一排排闪烁的灯盏,像极了安远县夏日漫山遍野的流萤,一路行过,让人心底生出了一阵恍惚。
前院里有琴声落下。
还未踏进,那抹许久未听到过的女声便传了出来,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
“世子这后院确实冷清,不过说起来,世子还将宋锦茵留在身侧,难不成,是真动了心?”
原本该有的蝉鸣和鸟啼,与黄叶一同被埋葬在了初秋,此刻的院中除了风声,便再无旁的动静。
宋锦茵的步子未停,再几步便能从拱门绕上长廊,出现在几人视线。
许久,男人才有了反应。
“动心?”
低沉的反问带着一抹轻笑,不知是在讥讽旁人问的那句话,还是在讥讽话中被提及的人。
宋锦茵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从未。
“我向来不喜欢遮掩的人,世子可莫要诓我。”
“你往后当了世子妃,不就能瞧见我是不是对她动了心。”
与这话一起落进宋锦茵耳中的,是一阵悦耳的笑声,“一年多未见,世子竟也会同人说笑,之前还以为,你这院里,干的都是些杀人的勾当。”
琴声落下后便再未响起,院内四处的灯被丫鬟一盏盏点亮,天边的红色云霞被这亮光彻底掩盖。
宋锦茵越往前,鼻尖的酒香便越浓郁,让她连闻着,都有些晕眩。
直到行至许幼宜跟前,她才发现自己蜷缩的指尖已经彻底僵硬。
“奴婢见过世子,见过许姑娘。”
许久未有回应,唯有两道目光落到了她的头顶。
宋锦茵感觉得到那两抹打量,她福着身子,眉眼低垂。
“还是京都城里的花灯瞧起来不一样,晚些时候我要挑两个回去挂着。”
“你随意,都是为你定的,你若喜欢,也算我没白收你亲自酿的这坛酒。”
清酒入杯,玉盏溢出叮咚之声,似无人瞧见她。
“以前在你这随意学了学这手艺,以为自己学到了要领,等去了边疆才知晓,原是遭了骗。”
许幼宜说罢将杯中酒仰头饮了个干净,而后站起身子,行到宋锦茵跟前。
弯起的唇瓣逐渐落下,面色也逐渐归于冷淡,“现在想来,糊弄人的本事,也只有你宋锦茵厉害。”
前些日子伤了那么一次,宋锦茵早已没了之前的力,她双膝有些发颤,唇瓣翕动半晌,却未说出一个字。
裴晏舟将她如今的瘦弱尽收眼底。
目光从她僵硬的指骨移开,见她沉默不语,越发没了生气,心底不免又生出了一股烦闷。
“怎么不说话?好歹你我二人,曾有过不浅的交情。”
许幼宜右手抚上了腰间的黑色长鞭,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溢满了冷寂。
“许姑娘。”
宋锦茵眼前闪过故人的脸,压下心口酸涩,“奴婢从未骗过许姑娘。”
“从未?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
宋锦茵不确定许幼宜会不会在这时候抽鞭子,但她未退半步,只是从适才的垂眸,到此刻抬头对上了那道视线。
一年多未见,许幼宜仍是这般明媚娇俏,只是比起之前的活泼,如今的她多了几分孤傲。
宋锦茵呼吸一窒,想逃开,却又强迫自己继续对上那双冰冷的眼。
“许久未见,许姑娘......可还好?”
“自然是很好,但若是你死了,我会过得更好。”
宋锦茵的耳中瞬间就嗡声一片,本就没多少血色的唇瓣更是彻底泛起了白。
片刻后,宋锦茵朝着她笑了笑,不再与她对视,又规规矩矩地垂下了眸:“许姑娘过得好便好。”
许幼宜的手到底还是握紧了长鞭手柄,凸出的指骨显出了她此刻快要按捺不住的愤怒。
最后还是酒壶碰到玉盏,裴晏舟懒散开口,“这酒确实是烈了些,想来,你如今的酒量该是不错。”
“如今没人陪着喝酒,一个人喝起来自然没数,不过往后有了世子哥哥,想必我的酒量,也不用再这般好下去。”
许幼宜覆在腰间的手松开,侧头朝着旁边的男子浅浅一笑,改了的称呼里藏着些许柔情,却又带着些刻意。
“再晚一些就要宵禁了,幼宜先回府,等明日世子哥哥上门。”
“好,至于那日宫宴,我会让人去接你。”
裴晏舟嗓音低沉,说话时温柔又有耐心。
宋锦茵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们唤她来前头的目的,只知道被她深埋心底的往事,因着这一场,又彻底地被带了出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行至许幼宜的身侧,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向院外。
灯火的璀璨全然打在行走的二人身上,叹一句郎才女貌,许是都有些不够。
宋锦茵头疼得厉害,眼前也有些模糊,她努力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到旁侧的大树下,缓缓蹲了下去。
脸上一片干涸,她这才发现,眼前的模糊不是因为哭,而是因为那片耀眼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