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已很少有什么事能让陆小凤像这样感到困扰了。
他仍然会有疑惑,仍然会有不解,仍然会有好奇,但那些问题,都有一个确定而明晰的答案,只等着他去发现。
可是这件事不一样。
花满楼看着陆小凤,心底也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陆小凤还在想。
“我还是觉得不对。”他说。
司空摘星在一旁已听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大声问道,“陆小凤,你到底在怕什么?”
陆小凤像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险些直接跳起来,“我怕?”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司空摘星卡了一下,不过在跟陆小凤的较量之中,多数时候他都是那个取胜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技巧,况且他本来也是个反应和语言都很敏捷的人,他盯着陆小凤的反应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怕她骗你!”
“我怕她骗我?”陆小凤一愣。
司空摘星立刻大声道,“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陆小凤本能地反驳,“我不是怕她骗我,我是……”
他的话忽然顿住。
“你怕什么?”司空摘星逼问。
陆小凤不答,他已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我是怕她骗了我,而我竟完全没有发现。
这是他刚才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陆小凤毕竟不是个蠢货,恰恰相反,他还是个公认的聪明人,花满楼说他有两双耳朵,两双眼睛,只因他看到的和听到的,总是比旁人更多一些。
他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当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
陆小凤只是怕,一旦发现了一个真实的、和他了解的截然不同的她,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轻松地来往相处。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他那些红颜知己们,许多也都是这样疏远的。
但很奇怪,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胡不萦也跟她们是一样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花满楼已说了,胡不萦表里如一,并无不同,可是他那颗不安的心,却并未因此而彻底放下。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纠结与困惑,就连司空摘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话,也不入他的耳了。只因他知道,这个问题甚至不能向他最亲近的朋友们诉说,他只能靠自己想明白。
“他怎么了?”司空摘星有些不解。
“让他想去吧。”花满楼轻声说,他看着陆小凤,神情已近乎悲悯,“不自己想明白了,他是吃不下睡不着的。”
可是,想明白了又会怎样?
竟连花满楼都想象不到。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在怕什么——他怕一旦胡不萦不是他认为的那个样子,自己就会在这段关系里失去主动权。
陆小凤这个人,他可以为了女人一掷千金,却不会和她们交心,他可以为了女人赴汤蹈火,却绝不会跟她们结婚。可惜,能看得清他这个真面目的人却实在很少,她们只会看到他的热情爽朗、大方坦荡。
但要是哪个女人当真以为自己对陆小凤来说是特别的,真的想跟他更进一步,变成陆小凤觉得陌生而危险的存在,她反而就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这就是陆小凤。
一个天生的浪子。
一匹自由驰骋、无人能驯的野马。
当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套上枷锁的那一刻,当然会本能地挣扎,想要逃离。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逃。
非但没有逃走,他还在试图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满楼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了解自己的朋友,他比陆小凤更先意识到了那个真相——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可是——花满楼又想叹气了,他今天叹的气,可能有一辈子加起来的那么多——可是问题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而陆小凤其实也还没有真正弄明白,他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
陆小凤想不到,只不过是因为他只看到了别人,却很少看到自己。
他自己,在旁人眼中看来,岂非也是个跟胡不萦一样,神秘、危险又不可捉摸的人物?可是花满楼觉得,他也跟胡不萦一样,是一眼能望得见的。
虽然花满楼并没有眼睛。
所以花满楼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瞎子,他觉得那些有眼睛而不懂得去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在花满楼看来,胡不萦跟陆小凤一样,也是潇洒阔达、纵情恣意,不愿意被束缚,事事都想要掌握主动权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了。
那天,上官飞燕被人追杀,一路逃到了花满楼的小楼里。在当时,对于小楼又庇护了一个客人这件事,花满楼是很高兴的。尤其这个客人不仅美丽活泼,还愿意跟他交谈,了解他和他的小楼。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
许久之后花满楼才意识到,从始至终只有自己在说,上官飞燕一直在发问,一直在倾听,从未与他交换过任何一句属于她的秘密。
从一开始,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