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耐高温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圈子中央向四周看看,面带微笑朗声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兄弟姐妹,大家可知晓此处教堂的过往么?”
“知道一些。”围观百姓中零星有人回答:“听祖上说起过,顺治年间有洋人在这里建过一座天主堂,早就被拆没了。”
“是的,没错。”耐高温将一只手捂在胸口:“鄙人所在的方济各会曾有一位来自西班牙的嘉伯勒神父,他于顺治七年到此买下这块土地,主持建起了一座天主教堂。后来由于不受百姓喜爱,双方屡屡发生矛盾,教堂于雍正二年被焚毁拆除,传教士也遭到了驱逐。”
围观百姓一阵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得知这段历史,纷纷伸直脖子听他继续讲述。
“道光三十年,本人接受委派来到济南,多年间一心致力于在城内重建这座教堂,却始终成效不彰,直至今日...大伙也都看到了。”
耐高温情绪有些激动,停顿了片刻又说:“本人十余年来在三里庄一带传教,有幸能够获得大家的善待,首先得益于乡邻们的纯良朴实。同时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三里庄教堂是在毁坏的清国房屋基础上修建而成,不会引起本地居民的过多反感。”
百姓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似乎对他的说法颇为认可。江类思和顾立爵在一旁目光呆滞,仿佛若有所思。
“有鉴于此,”耐高温转身看向他们二人,将音量提高了一大截:“我恳请江类思主教,请您准许新教堂按照清国传统房屋样式建造,以期让本地百姓与教会和睦相处,不再重蹈先前的覆辙。”
“他疯了吧?”法国特使皱眉哂笑。顾立爵摇头不语,江类思一脸茫然,周围人群中却多有赞许之声。
“耐神父说的很对。”魏永明背着手站到耐高温身旁:“教堂也好,寺庙也罢,无非是为信众们挡风遮雨、提供庇护的一间房子,最重要的不是外在样式,而是其所象征的精神。耐神父这番提议思虑深远,西城营全体弟兄无不赞同。”
“我们全都赞同!”曹老六和团勇们立刻高声附和。
四周百姓情绪受到感染,也跟着鼓掌呐喊,赞同之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江类思等人脸色不定,尴尬的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吴载勋刚才一直瞪眼看着插不上话,这会儿忙不失时机的过来劝说:“依本官的意思,主教先生若能顺遂民心,教堂动工期间当可免去许多麻烦,建成之后也不会遭到抵制和破坏。”
“我明白了。”江类思踌躇半晌,轻轻咳嗽了一下:“既然民意如此,我们也不好违拗。此间教堂...就遵照贵国传统样式建造吧,还请官府协助调集能工巧匠,共同商讨设计方案。”
“如此甚好。”吴载勋拱手笑道:“主教先生深明大义,从善如流,此举实乃贵我双方的幸事。”
一场称不上风波的小插曲就此平息。省城官员原本对重建教堂一事很不情愿,听说教会愿意按照中式风格设计建造,心中随之略感舒坦,后面的各项进展比想象中更为顺利。
百姓们也对这件事津津乐道。有人赞扬耐高温心系大清,有人夸奖天主教会明白事理,更多的人则认为应该归功于西城营,把魏永明独自对抗法国大兵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为此感到开心。教堂原址上的数十户居民被迫迁移,山东官府只参照住户契据记载的价格进行统计,共发放白银三千八百余两、京钱一万九千余文。
搬迁户们一致认为赔付金额过于抠门,难免对官府怨声载道,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揣着一肚子牢骚另寻地点建房居住。
官员之中也有一部分人自始至终坚决反对在城内重建教堂,首当其冲的就是济南知府陈宽。他对朝廷的软弱退让痛心疾首,不断号召官员联名向巡抚请命抵制。
然而大势当前,四品知府的意见着实显得微不足道。陈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愤懑之下整日闷闷不乐,终于导致忧郁成疾,身形日渐枯槁。
此时随着天气转暖,山东境内的捻军又开始在泰安、肥城、长清一带活跃起来,屡屡威胁到省城周边。
暂署巡抚之职的清盛被军情搞的焦头烂额,接连上疏告急。朝廷遂令新任山东巡抚谭廷襄星夜赶赴济南,主持部署防剿事宜。
谭廷襄接受任命已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迟迟未来上任,一是因为他原本在陕西巡抚任上,路途的确遥远;二是听说洋人要在济南重修教堂,他打心眼里不愿掺和此事,以免给自己留下骂名。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对于山东的团练与官府之争深感棘手,因此卸任原职后在京城逗留了多日,专门向杜?请教其中的种种情形。
说来十分凑巧,谭廷襄是咸丰帝师杜受田的女婿、原山东团练大臣杜?的姐夫,让他去接替山东巡抚一职,不知是否出于朝廷的有意安排。
杜?回京后无官无职,正好趁此机会向姐夫大倒苦水,痛斥山东地方官员腐朽短视,极力宣扬团练的重要性。
谭廷襄明知小舅子的讲述定然存在立场倾斜,却也听出此事着实难以平衡,故而一再拖拖拉拉,直到朝廷催促才匆忙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