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哥，不过...俺不想再回去了。”张皮绠怅然道：“俺和俺哥是打小被爹带着投捻的，眼下他俩都没了，俺寻思着干脆回老家算了。”
“如此也好，跟着捻军毕竟太危险。”魏永明唏嘘着从马鞍袋中掏出一把碎银子，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咱们好歹相识一场，这十几两银子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不不，俺不能要你的银子。”张皮绠嘴上连声推辞，双眼却露出惊喜的光芒，盯着银子咧嘴笑道：“不要，嘿嘿，俺不要。”
“别啰嗦了，拿着吧。”魏永明把银子塞进他手里：“你回家后用这些钱做点小买卖，安安生生过日子，总比像这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强。”
“那，那俺就谢谢大哥了。”张皮绠喜笑颜开的连连作揖：“谢谢大哥——哎呀，这事儿闹的，俺连您的尊姓大名还不知道呢。”
“小事一桩，不必客气。”魏永明板起脸道：“我的姓名不能告诉你，与我们有关的一切也绝不可向别人提起，记住了么？”
“哎，记住了！俺不说，俺替你们保密。”张皮绠满口答应，迫不及待的回到自己坐骑旁一屁股坐下，借着月光细细端详那几块银子。
许宗扬看着他瘦小的身影发了会儿呆，背起双手叹息一声：“这孩子也够可怜的。”
“对啊。”魏永明轻轻一挑眉毛：“老许，平时可没见你主动关心过什么人，怎么却对他格外在意？”
“是吗？”许宗扬怔了怔，垂下头淡淡一笑：“或许吧。其实...我也曾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儿子。”
“哦？”魏永明稍觉诧异：“头一次听你讲起，令郎现在何处？”
“死了。”许宗扬略显凄然：“咸丰二年，我们一家随太平军自永安突围，他和他娘双双被清军大炮炸死，当时才只有三岁。”
“咸丰二年...”魏永明恍惚了一下，低声劝道：“已经过去许久了，你也别太伤怀。”
“伤怀是不会的了，但偶尔想起还是难免感到自责。”许宗扬幽幽的说：
“当年我一心建功，突围时只顾拼命护卫洪秀全，根本没顾及他娘俩。我因此受到洪秀全赏识，成了他的御林侍卫，此后又一路被拔擢为丞相，可是...唉。”
“人无前后眼，谁能保证每个选择都准确呢。”魏永明安慰他两句，笑着岔开了话题：“临来前你送到我家的那位表嫂黄氏，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尊夫人呢。”
“她？不不，绝对不是。”许宗扬连连摇头。
“莫非是你的相好？”魏永明装模作样的一拍巴掌：“哎呀，那个小五子不会就是你跟她的...”
“营总说笑了。”许宗扬神情有些狼狈：“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对您讲。”
魏永明摆手笑笑：“没关系，谁还没点小秘密呢。你不方便说就不说，我也不瞎打听。”
许宗扬踌躇了一下：“但我也不能瞒您，其实...”
他下意识左右看了一圈，正想开口，就听远处猛的一连串炮响，几枚炮弹在捻军阵地上炸了开来。
张皮绠条件反射般一跃而起，扯开嗓子大吼：“清狗偷袭！大伙快走！”
话音未落，附近喊杀声四起，大队清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向捻军发起了冲锋。
黑暗之中瞧不清周围状况，魏永明慌忙观察敌军方位，忽觉脸颊嗖的一凉，一支利箭擦着腮帮子飞过。
破空声犹在耳边，身旁又是噗的一响。转头看去，许宗扬被一支箭从咽喉当中穿过，倒退几步仰天倒地，圆睁着双眼当场断气。
魏永明脑子空白了一霎，接着又被身后的惨叫声拽了回来。几名中箭的团勇或死或伤，其余人一边手忙脚乱的扑灭营火，一边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举枪射击。
前来偷袭的清军是副将何建鳌收拢的一批残兵败将，他们入夜后躲过外围敌人摸到附近，想要杀捻军一个出其不意，趁乱救出僧格林沁。
刚才射箭的是侧翼一队蒙古骑兵，他们本应直奔捻军而去，却无意中看到旁边西城营的篝火，顺手射死了许宗扬和几个团勇，紧接着又一刻不停的继续向前冲锋，很快陷入到捻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西城营众人急忙趁机救治伤者。魏永明吩咐手下注意警戒，自己走到许宗扬的尸体单膝跪地，看着他僵硬而又狰狞的死状，默默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对此人并不多么欣赏，然而二人先前数次巧遇，可以说是颇有缘分。
何况许宗扬这些年来事事为西城营着想，屡屡在自己与何大庚为难之时挺身而出，称得上是条敢作敢为的汉子。
老许啊，你总说自己这条性命是何先生给的，死在这里也算还上了他的情分。魏永明胸中微感悲凉，轻轻帮他闭合眼皮，起身朝战场方向张望。
战况比预想中更为激烈。前来救援僧格林沁的清军个个抱定必死决心，何建鳌身先士卒，率众在捻军阵中左冲右突，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
然而清军只有不足千人，难以抵挡不断聚拢过来的捻军。何建鳌很快战至力竭，在阵中拔剑自刎，剩下的士兵已成瓮中之鳖，眼看就要被全数歼灭。
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