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告退。”魏永明垂头走出院子,看到外面路上停着几辆大车,王正起和官兵们正围成一圈翻拣车上的物品。
他缓步从车旁绕过,却见阎敬铭也出了院子,快步过来问道:“怎么样?找到什么了?”
“有些发匪的服装号坎。”王正起指着旁边地上一大堆衣服:“大约四十多件,弟兄们正在别处继续找。”
“还有什么?”
几个军士捧来一堆几乎被烧毁的黄色幔帐残片,说是发现了违制用品;还有人抱来一摞书,说是内容离奇荒诞的“逆书”。
阎敬铭拿起两本书翻了几下,随手扔到一旁,又用脚拨开那堆残片看看,不耐烦的咂了咂嘴:“还有吗?”
魏永明知道他们是在搜罗黄崖叛逆的证据。此次阎敬铭大开杀戒,屠戮了数千山民,必须要拿出过硬的证物才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他侧过脑袋偷眼观瞧,见王正起双手冲阎敬铭一递:“暂未发现其他可疑物品,不过...这两根金条或有古怪。”
“什么古怪?”
“大人请看,这两根金条反面均刻有一个小小的钟型符号,会不会与什么邪教道门有关?”
魏永明心中一动,登时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这些年郭华住在自家偏院,每次都是以金条结算房钱,所给出的金条背面就带有钟型印记。
魏永明此前从未过多联想,因携带方便,他这些年先后将八根金条交给了岳父葛老板,供其生活所用。
王正起找到的应该就是自己家的金条了。后面的钟型印记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会不会与郭华的来历有关?
魏永明好奇心大起,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看着。
阎敬铭接过金条翻来覆去端详了半晌,脸上忽的绽出一丝笑意:“这金条的出处,我恰好是清楚的,断然不是什么邪教。”
“噢?”王正起略感意外:“大人见过这符号?”
“岂止见过,我还知晓它的来历呢。”阎敬铭脸色罕见的柔和了一些,仰头望着天边的云朵悠悠说道:“咸丰三年,发匪占据扬州,朝廷遂在城外设立江北大营与之对峙。”
“当时国库存银已近枯竭,而军费支出尤为庞大。先帝不得不节衣缩食,并将宫廷内积存的铜器尽数铸成铜钱,甚至包括旗杆的铜顶、门上的铜钉、还有屋檐上的铜网等等。”
“先帝爷不易呐。”王正起轻叹一声:“那这金条?”
“然而些许铜钱不过杯水车薪。后来兵部尚书上奏,内务府广储司存有三口大金钟,可以变卖抵用军饷。”
“金钟?”王正起若有所思:“莫非金条上的符号便是...”
“不错。三口金钟乃乾隆年间铸成,总重三万余两,难以变卖。先帝只得奏准将其熔为金条,交恭亲王奕?和工部尚书翁心存会同内务府办理。”
“翁心存不忍金钟就此毁于一旦,所以提议在金条背面留下了符号,盼望将来有一天能如数收回,重铸国宝。”
“原来如此。”王正起恍然大悟:“大人可知那批金条后来流向何处?”
“我当时刚刚补任户部主事,恰好有所了解。”阎敬铭双目微闭,像是在回忆一件极久远的往事:
“他们耗时数月,共铸成金条八千五百根,重量分二两、三两、五两、十两不等。除部分换成了白银之外,其余全部运往江北大营充作军饷。”
“标下明白了。”王正起道:“听说张积中曾在江北大营当过幕僚,莫非是他那时敛到手中的?”
“未必。这批金条大都在江北大营内外流通,后来发匪再次攻陷扬州,肯定抢掠走了不少,或许是由其余孽带到黄崖来的。”
“那就行了!”王正起一拍巴掌:“黄崖上有发匪衣物,又有金条为证,可以据此以私通发匪余孽论罪!”
“远远不够。两根来历不明的金条,几十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未免太过牵强。”阎敬铭不悦道:“圣上少年英主,两宫聪慧过人,岂能就这样被轻易糊弄过去?继续找!”
王正起忙带人去翻找后面几辆大车。魏永明远远看了一会儿,转身往西城营走去,心中思绪暗暗翻涌。
假如阎敬铭所言不假,那么金条最有可能的出处就是江北大营或太平天国了。这二者与郭家兄弟有关系么?
太平天国?不像。郭华平日嘴上常挂的都是经史子集,虽然偶尔与耐高温见面时相谈甚欢,但丝毫没有流露过对基督教的兴趣,甚至隐隐有些排斥。
江北大营?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根本无从推断其所谓仇家的信息。
魏永明一路胡思乱想,待来到西城营驻扎的地点,却见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曹老六和魏登初带着一百多人原地枯坐。
“爹!”“登初!”“总营官!”大伙呼啦啦围住了他,七嘴八舌道:“出什么事了?刚刚有军官来调走了左右二营,只剩下咱们在此等你。”
阎敬铭做事果然周密谨慎。魏永明苦笑着叹息一声:“巡抚大人说了,眼下省城兵强马壮,不再需要团练,让咱们自行解散。”
“解散?!”众人无声惊讶了片刻,接着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