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在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这是夺目深沉的鲜血所凝结而成的血书,百年过后,翻书人仍然能闻到泼洒在其上的血液的温度与鲜红。
快要一个世纪过去了。
它仍然无法凝结,仍然不愿凝结,仍然是温热的。
当然。
对于这些从顾为经身边的穿过的男女老少来说,鲁迅先生在广州白云楼上,写下《野草集的题记的时候。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不过也只是近的连墨迹都还未干的事情。
顾为经轻轻的伸出手。
一切都像是快放了无数倍的电影。
旧沪上的市井百情,仿佛是一块被切开天窗的翡翠。
最璀璨的一面和最不堪的一面,在几息时间之内,就全部从顾为经的视野中流过。
从云端到尘埃,从天堂到地狱。
一幕幕,一帧帧,声声入耳,历历在目,丝丝入心。
顾为经很想问问——
那位买画的苏小姐,她和旁边的那位先生白头偕老了么?对方真的如同许诺的那样,居住撮合给她的家人买到了位于虹口的房子?
如果她的家人住进去了,那么仅仅不到十年后。
随着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
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几乎就在第二天,侵华日寇进入租界,将大多数租界的居民和百姓都投入了集中营之中。
算算年纪。
到那天,她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芳华正茂的年纪。
他很想知道,这位一脸忧伤的说出“从苏北逃到沪上,又从沪上逃回苏北,哪里是个头呢?”的苏小姐,到底有没有成功的逃离这个乱世。 如果可以的话。
顾为经更想去问问,那些曹轩和老师在车上低头交谈间,从他们身边走过,匆匆一瞥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年轻的将士们。
在他们走向魔都的那一刻,他们心中是否清楚。
报上所谓“汪院长”的绥靖政策没有任何用处,马上,日寇就会想要重演九一八的旧事,武装入侵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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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次,不会再出现不发一枪,便退出关外的旧事。
这些年轻的生命们,将会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的在战争的血肉磨盘下死去,仅仅十九军下属的88师一个师,就伤亡了超过2700名将士。
又是否会知道,他们将打的非常英勇,极为顽强。
他们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勇气,在庙行大捷几乎摧毁了日军联队的编制,打的日本人四次逃窜,三易主帅。让他们在两个月后无可奈何的宣布了停火。
正式打出了十四年抗日救亡大幕的第一枪。
他更想问问。
当被一个小孩子抱住的时候,那位呆立在那里的年迈妓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也想知道,如果生命意味着没有尽头的苦难,那位在电线杆旁,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会不会发自内心觉得,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间?
但顾为经何止是不能大笑且歌唱。
他什么都问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位一个世纪以后逆着时间长河而来的幽魂。
或许对他来说,那些巡警、小贩、劳工、脚夫……那些四周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成千上万的人们,才是幽魂。
这便是幽魂和幽魂跨越时空的相遇。
九十年的时间。
足以让最年轻的稚子变成最垂暮的老廋。
顾为经意识到,新安百货大楼如今依然在南京路上伫立如昔。
然而曹轩记忆里的一切生灵,那些一张张哭哭笑笑,神态各异的脸颊。
早就已经被漫漫时光长河消磨成一地的白骨。
他与曹轩。
跨越世纪相互对望的两个少年人,可能就是这一小块随着书画鉴定术的使用,铺面而来的记忆碎片中。
最后仅剩下的两个活着的人了。
曹轩拥抱着老妓,一个童子拥抱着苍老的女人,却带着母亲拥抱着孩子一样的悲悯。
一滴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滑下。
冲开了遮掩粗糙皮肤和身体难闻气味的劣质的香粉,像是两滴混杂着尘土的浑浊泥污,滴在血色的地面。
生活太苦的时候,人就会麻木了。
不知道痛。
也讲不出疼。
她流离失所,逃难到他乡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落入风尘,接了不知道多少恩客,成百上千的寻欢客在她的身上撕咬,掐揉,甚至鞭打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染上花柳,看着身体一点点的腐烂崩溃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她这一生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抱过。
没准八百个?
可能一千个。
在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在这种污水横流的接客的野妓,也曾有风流子弟为她打破过头,也曾被西装笔挺长的也称得上英俊的洋行管事,抱在虹口大影戏院里吸着雪茄,看着有钢琴家在场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