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在昏昏沉沉中,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无妄海深夜响起的鲸鸣,像极了阿娘的呼喊,那一声一声,如同噩梦般厄紧她的咽喉,每每在窒息中,又被一股青色的暖流护住心脉。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着钟离的脸,是虞青梅。钟离睁开眼,“青梅。”
虞青梅笑了笑:“你气色好多了,也没有那么冰了。”
钟离已经能够起身走走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好转,多亏了应蝉大师的固元丹。身体能复原,可是她的一身修为呢,多年苦修,好容易凝成金丹,思及此事,钟离只能苦笑。
虞青梅看钟离面色悲戚,知道她也是跟自己一样的苦命人。有心逗她多说几句话:“你可算好了,幸亏如今是夏天,如果是冬天的话,就你前阵子那冰死人的身子,我和你一间屋子,岂不是要冻死了。”
钟离闻言,道:“夏天呢?”
虞青梅笑:“夏天呀,我就当你是降温消暑的冰鉴了。你瞧咱们屋子凉快吧,她们都羡慕我呢。”
“他们?是解老板和应蝉大师吗?”
“啊呀,可不是呢,我说的是惜月,鹦哥她们,跟咱们一起的女孩子们。”
“有很多女孩子吗?”
虞青梅见钟离今日气色好,有话头,也愿意有个一起聊天的。便和钟离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原来解老板与应蝉大师都是东海贺州人,解老板租了汪忠厚汪船主的商船去中州采买一些女孩子。话说这解老板和应蝉大师是相识的,便结了伴回贺州。这一船一共十四个女孩,都是样貌清秀的好孩子,有些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有些家里过不下去了,直接卖给解老板的,还有的本身就是流浪的孤女,被解老板救了的,各有来历。
“解老板为什么要从中州买女孩子?贺州难道没有吗?”钟离很疑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家都说解老板这么有钱,八成买了我们去做使唤丫头吧。就像咱们中州,有些大老爷就喜欢买西域的女子做婢女的。”
钟离有些不信,如果只有一个解老板倒还好说,关键是那个应蝉大师,他能给我固元丹,他一定是个佛修,可惜我如今没有修为,看不出他的深浅来。他能舍本救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钟离想起解老板那张精明的脸来,直觉这事情一定没有虞青梅她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别看解老板平常凶得很,其实他是个好人的,不然也不会救了柳儿,也救了你呀。”
“可我没有想过要去贺州。”
“那也没关系呀,等我们靠了岸,你再坐船回中州就好了。不过你得把身体先养好了。”虞青梅又蹙着,道:“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中州了。”
“你是怎么……呃……”钟离想问问虞青梅是怎么被解老板买下来的,但又不好意思问那么直白。
虞青梅微微笑了下,“我不记得我爹娘是谁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子拐了,有一个男的一直让我叫他爹,但我知道他不是我爹,他总是打我,不让我出门,家里隔一阵子就会有新来的小孩子,过一阵子又不见了。我知道他养着我是为了我这张脸,你瞧我好看吗?”
钟离第一眼就觉得虞青梅长得很美,于是颔首道:“好看。”
“奇货可居,可能我那个拐子爹就这么认为的。等我长到十六岁了,他就要高价钱卖了我。”说完,虞青梅顿了顿,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她仿佛总是喜欢蹙着眉。思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尤其喜欢。但与人说话的时候,她又总是一副笑模样。
钟离有些心酸,为虞青梅感到难过。
“这不,我被卖给了解老板,不管怎么样,我总算离开了那个小院子了。”虞青梅又笑了:“还能比原来更差吗?”
“你看的真通透。”
“你呢?你从哪里来的?”
钟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她怔了一怔,半晌答道:“我家在青州府。”
“青州府……那你家里人呢?你怎么会漂到海上了?”虞青梅又问。
“我有阿娘……”钟离慢慢的回忆着,依稀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凝眉香的味道,“还有一群师兄师弟……还有我师傅……”
虞青梅看着钟离额头又渗出冷汗来,怕她又晕倒,便忙按了钟离的手,问道:“你还好吧,都怪我,拉着你说这么半天的话,你快歇着去。”
钟离有些歉疚,虞青梅很善解人意:“好了好了,等你大好了,咱们再慢慢聊吧。”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船终于靠岸了。钟离头一次见全了这十四个女孩子,果然都是白白净净的好孩子,甚至其中有一个,以钟离当前的境界也能看出来,根骨不错。心下愈发不安。
汪船主的商船靠的是贺州临海府济中县的码头,码头上早有解老板的马车来接人,钟离上车前回头看了看,向北是一座连绵的山脉,向西是茫茫的大海,正是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远隔重洋,再怎样也是看不到中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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