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呀,”杜兰馨心不在焉地拿起勺子,在吐司上面涂抹花生酱,“在看到《比鲁小镇公墓案》之前,我对他的报道深信不疑,”
“但是《公墓》这一篇,由于里面的主人公跟我儿子很像,我注意到了很多细节:他的遣词造句看似严谨,实质上存在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她抬起头,看着李景熙,“后来我就理解了,为什么有几个案件,不写真实地址和人名,报社给出的解释是保护受害人隐私,我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引起读者怀疑。”
李景熙迟疑了一下,替杰森解释:“他跟我说这是案件构造,不可能百分百还原。”
“我看的是报道,不是《福尔摩斯》系列小说,”杜兰馨语气略微讽刺。
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对他的走向很失望。”
略微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是思索良久的 ,一字一句地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认真?”
李景熙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
杜兰馨笑起来,略微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
“其实我的想法,跟你类似,”安硕出声,“我每次看新闻的时候,在心理上设定了阈值,一旦过程太过离奇,潜意识会告诉自己不可信。”
杜兰馨非常赞同地说:“对,被欺骗感。”
谈话稍稍停顿了一下。
然后,李景熙问:“你以前很喜欢《致命追踪》吗?”
“这……有点复杂。”杜兰馨思忖着说,“怎么说呢,我很喜欢他的语言描述方式,每次阅读的时候,都会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说完,她又摇摇头,“可能是错觉吧。”
李景熙没说话,安硕垂头看着咖啡杯。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杜兰馨爽朗一笑,她用勺子指了指吐司:“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先解决早饭。”
李景熙歉意地点点头。
她捧起咖啡杯,一边喝一边捋着思路:
如果杜姨是杰森的狂热粉丝,她会自己给杰森脑补出一个,不容许有丝毫侵犯的‘神祗’形象。
一旦信仰崩塌,情况便开始两级反转。
这感觉跟网络奔现有相似之处:在社交软件里聊的火热,见面后,发现对方长相不如自己预期,憧憬和渴望会在瞬间消失。
杜姨对《比鲁小镇公墓案》的主人公只字未提,话语中却透出浓厚的思念和怀恋。
情感一旦松懈打开口子,她对杰森的不满和憎厌,便藏不住了。
那个在梦中谩骂杰森的人,会是她吗?
还有就是,关于她是不是水官的问题上,杜姨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客厅里正在播放一首艾丽尔的新歌,有节奏的鼓点声掩盖了刀叉碰撞,以及细微的咀嚼声。
觉察到被关注的视线,她偏头看了安硕一眼。
自然光线影印于安硕眼底,映出他带着暖意的笑意,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李景熙注意到他手中的杯子上,上面有一行小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还是上次那一个:诚实、思辨、内外合一。
于是她试着将两者结合后,随着各种事件以及理论的线头交织在一起,大脑里陡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
一首歌的时间结束,音乐声逐渐变成婉转吉他声,间或夹杂着轻松鼓点声。
杜兰馨咽完最后一口吐司,抽出纸巾擦拭嘴角。
李景熙出声询问:“杜姨,你是不是一直在给马斯卡先生输入恶意,让他对其他人产生了仇恨情感?”
话音一落,安硕看她一眼,他心里很吃惊,但没表现出来。
从他的角度思考,杰森的猎杀目标是艾丽尔,艾丽尔是杜兰馨的孙女,打死他也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杜兰馨把纸巾扔旁边的垃圾桶,往后微靠,静静地,思考般看着李景熙。
“绕了半天,你们是在怀疑我啊。”她慢慢说道,“除了他的报道,我们之间毫无关系。”
李景熙指了指安硕手里的杯子。
安硕心领神会,把带字的一面朝向她,说:“这是《道德经》第一篇,《众妙之门》,即使你不是水官,对玄学肯定有一定研究。”
李景熙又把自己的咖啡杯转过去:“这应该是你的感悟。”
“是啊,”杜兰馨不以为意,“我很喜欢玄学,所以特地定做了一套杯子。”
她笑着说,“看你的样子,好像也有一点研究,要不要跟我说说心得?”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大概过了十几秒时间,李景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试试,”李景熙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捋清楚思绪,“一个东西在没有被定义的时候,它便是宇宙中最原始的样子,一旦有人给出定义,在这个定义的基础上,便可以生发出万种事物。”
杜兰馨轻轻颔首。
安硕缓缓靠向椅背。
李景熙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我们时常要进入对它没有渴求的状态,来欣赏这个东西本身的妙处;又要进入对它有欲望的状态,来测试它的边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