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还未现身,请安不算正式开始。但放眼众妃,也没谁和柔妃这样肆无忌惮,一来就在这凤藻宫中高声咄咄,当众就给人个下马威的。
柔妃的这一嗓子泼进耳朵,也让孟绪眼中的慧嫔忽然与一桩尘缄的旧事有所重叠。
也算不得太旧,依稀是去年春天的事。五监之一的军器监监丞越槐时被人检举,竟私下贩卖弩甲图纸给雍朝旧部。那些蛰伏的前朝余孽原本妄图谋事再起,最后却因这个案子提前顺藤摸瓜地被找到,连根拔起。因而这个案子在江都也算轰动一时。
虽然越槐时声称并不知道买主的身份,只是图财,还是被以通敌谋逆之罪论处,其人也被斩首。谋逆之罪,本该九族株连,但最后法外开恩,判了个举族流放。
除了越氏在宫中的一个女儿。
当时还有人说,本来越氏早几年就有意让另一个女儿嫁入东宫,不知为何却又迟了几年,等今上登基,永新元年,才换了现在的越氏女入宫。
想来,也就是慧嫔。
慧嫔见孟绪身后站的是琼钟,了然地朝孟绪点了点头,便低下了眼。
孟绪看得出,她虽有些难堪,却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像是对这种处境早已习惯。
众妃之间原还有闲谈的,这会儿也都闭紧了嘴,生怕柔妃这炮仗冲着自己来。
柔妃心气顺了些,步态娇娆,自顾自朝离上首最近的位置走去,石榴红的罗裙夸艳如火,逶迤了一地。
左右以左为尊,她坐在了靠右边的位子上。
左边坐的则是东宫时就在的陈妃,眼下正代皇后掌摄六宫理事大权,宫中如今就只这两妃。
相同位份的妃嫔,有封号者更尊半阶。按理说以柔妃的性子,即便对方主理六宫,可既比她少了个封号,那就断不能盖过她去,偏偏陈妃却是主动推拒了封号的,柔妃不好拿这个来说事。
据说当初陛下原要赐下“荣”这个封号,但陈妃再三叩首,说自己进宫只为光耀陈氏门楣,若是冠以荣字,恐世人乍听之下,只知她是天家妾,不知她是陈家女。
陛下竟也当真收回了成命,成全了她这份气性。
除此事外,陈妃一向知书达理,规矩极好,侍上御下,无不讲一个礼字。懿范淑德,堪为后宫女子表率。
等柔妃坐在了另一边,与自己相去不远,陈妃才温声劝诫道:“你何来这样大的火气。她父亲再罪无可赦,她也是陛下的慧嫔。陛下都留下了她,你又何必处处不肯相容呢?”
“还不去沏盏茶来,”柔妃没搭理她,只吩咐凤藻宫的侍女,“来时路上让人冲撞了,半天才过来,都快晒得本宫渴死了。”
以往按例都是等皇后来了,人到齐了,再统一上茶的,陈妃重规矩,柔妃便偏要越这个规矩。
陈妃看出了她的用意,对进退犹疑的侍女道了声:“去吧。”
若是不去,回头柔妃恐怕要借机诟病,凤藻宫连一盏茶也不愿意拿出来待客了。
陈妃让步,柔妃这才笑吟吟看过去:“陈妃娘娘果然对谁都体贴好心。可要本宫说呢,贱种就是贱种,非但骨子里流的是叛贼的血,被那样的父亲养大,心必也是歪的。难道做了陛下的慧嫔,就能撇干净血脉出身了?断没这个道理。否则陈妃娘娘,怎么不安安心心做陛下的荣妃,反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姓陈似的。”
柔妃越说越无状,更以陈妃最在意的门庭相辱,不留半点情面,陈妃袖下的手微微攥拳,突起青筋。
但她自恃身份,自不能如柔妃一样口出狂言,反讽回去。柔妃又与她同阶同品,她也不能轻易降下惩责。只正身危坐,不再看柔妃。
柔妃却仍不肯熄声哑火,端起侍女新上的热茶,一手端着茶托,一手慢悠悠揭盖,嘲叹道:“现在还真是谁都要拿陛下来压本宫了。”
“既然陈妃娘娘这么劝本宫了,那本宫也劝劝你,往后若没那个本事,陛下都不管的人,你就别操那个心!”
孟绪目敏眼快地注意到,当柔妃说到那句谁都要拿陛下压她的时候,很明显有几束眼风朝自己投了过来。
看来是早已知道昨日她与柔妃在水榭中起过口角。
怪不得昨夜她承幸,今日却没什么人呛到她跟前。要知道,往往前夜承宠的女子,总是容易在这样的场合成为众矢之的。
可这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昨日的水榭叫宽春榭,是最靠近宫室群的观景点之一,虽然环境清雅,却并非人迹鲜至的地方,不远处就有莳花、扫洒的宫女太监。
且水榭四面通透,她和柔妃争论的声量又不小,恐怕说了什么,早便传了开去。
这也就是孟绪当时会出手帮樊氏的另一个原因。
柔妃是这宫里最不好相与的人之一,现在,借柔妃之事,旁人也就知道,能同柔妃过招还胜她半子的孟绪,也是个不好惹、不好欺负的人。
人都是欺弱怕强的,孟绪从未想过要藏拙。
她虽不介意与人斗志玩心,却也不想什么蛇虫鼠蚁都往眼前来凑。当她还没有足够的身份和宠爱能让旁人畏避的时候,她就得让别人忌惮她这个人本身。
若是未有昨日之事,也自然会找别